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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佶将国家大事抛在一边,一心一意地为李师师疗疾,竟然是颇有神效。

师师那红肿得吓人的目疾,于赵佶留在镇安坊的次日便见好转。此后其症状日日见轻。及至第四日上午,师师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时,即觉双目开合自如。取镜自视之,已基本上看不出红肿痕迹。赵佶见之甚喜,额手为庆,仍继续用舌尖为师师舔舐了一番双眸。

师师就对赵佶谏道,多承皇上眷顾,贱妾感念肺腑。现贱妾的眼疾已渐消愈,朝中宫内尚有万千事项,等候皇上裁决。还是请皇上勿以师师一人为念,早些回驾为是。

赵佶在镇安坊里延搁了这些日子,亦觉得是该回去看看了,便命张迪传了老御医来为师师复诊。得知师师之疾确是已无大碍,乃命老御医针对师师恢复期的状况调整了药方,切切地叮嘱师师务必按时服药,不可疲劳熬夜等。尔后方带了张迪及侍从们起驾回宫而去。

送别了赵佶,师师回到房里,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心里边却不太安静。

人食五谷,孰能无病,只不过这次的眼疾来得突然厉害些罢了,倒也用不着特别地大惊小怪。但那老御医说此疾之起因,有师师近日来多虑多思、胸郁不畅的因素在内,却是不错的。现在师师的眼疾依靠药力的作用发散消愈了,然而其心中的郁结,却并没有随之释然。

自从师师与赵佶相识并受到赵佶的宠幸,她的感受首先当然是愉悦幸运的。天下的美女才女不可胜数,即便只说青楼教坊中,其才其貌堪与自己匹敌者,亦不在少数。而竟有自己这样的机遇,被皇上一见钟情引为红颜知己者,却端的是凤毛麟角。一国之君权势无边,有这样一位君王为倚傍,得益之处自不待言。李师师也是个凡人,对这一点不可能丝毫不在乎不看重。

然而李师师毕竟又不同于一般的凡夫俗子。在浩荡皇恩的笼罩下,并没有忘乎所以。师师的头脑里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她很明白并且很相信祸福相倚、乐极生悲的人生道理,所以于巨大的幸运感中,常有一种隐约的不安相生相伴。待见到赵佶不顾朝野物议,公然斥资大张旗鼓地重修镇安坊,隐在师师心底的那层不安,就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师师非常感激赵佶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却又觉得他对自己用心过甚,后果堪忧。赵佶前来视察镇安坊重修工程竣工状况的那日夜里,蕙儿心直口快地道出了她的忧虑,令师师心头的不安又暗增了几分。但这种心绪却是对人讲不得,即使是对蕙儿,亦不便过多地议论,只好默默地积埋于胸臆间。这次眼疾的生发,虽未见得与此有直接关系,但其间的间接关系,应当说不是一点没有的。

赵佶一闻自己得了眼疾,就火急地带着御医赶来。而且为了给自己朝夕舔目,竟可置朝上宫里诸事于度外,在这镇安坊里一待就是三四天。这种对自己的极度体贴关爱态度,确实令师师感动不已。可是,作为一个皇帝,他如此用情用心于自己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是应当的、正常的吗?这对于他,对于我李师师,乃至对于整个的大宋王朝,将会造成什么影响,带来什么后果呢?

正冥思默想间,听得蕙儿在旁唤她吃药。师师浅浅地叹了一声,走到案边,端起大瓷碗一点点地将汤药啜下。蕙儿瞅着她那幽幽的神情,劝道,姐姐又在想什么呢?好不容易调养得眼睛消了肿,莫要多思多虑了。若再憋出点什么症候来,可不又麻烦了吗?

师师轻轻摇摇头道,我也不愿想那么多,却是心不由己。你说,我应当如何劝劝皇上呢?蕙儿道,皇上对姐姐的这番痴情,怕是劝也难劝。这些天我看着皇上对姐姐百般殷勤地照料,也是感动得不得了。你还能再说他什么呢?师师道,如若大家都是寻常百姓,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一个男子如此专注用情,那真是天大的福分。可是,他是皇上啊。蕙儿脱口道,就是,我看他这个人的性情,原本就不适合当皇上。他如果不是皇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