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第2/4页)

邻家大嫂对她说,这次官府大肆捕人,大开杀戒,乃是奉了新任开封府尹宗泽的严令,是宗泽为稳定京城治安采取的非常措施,官府的告示早已广而告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这火烧得正旺,谁赶上了谁倒霉。没把你当罪民株连上就不错,你还想去讲什么理?从来民与官斗,有理也输三分,何况如今是乱世,何况宗泽是有名的铁面阎罗。乱世用重典,自古而然,他能承认他用错了吗?再说,你怎么能保证你哥哥没有一点过失?你又怎么能知道你哥哥是不是已经被屈打成招?官府将你哥哥签字画押的供词往你面前一摆,你又有何话说?所以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节哀认命。不然不仅于事无补,连你自己也会折进大牢。

盈儿因自幼失去双亲,哥哥吕康迫于生计也不能时常守候在她身边,而磨炼得独立性很强,头脑也比同龄女孩要成熟得多。听了邻家大嫂的规劝,她觉得相当在理,就打消了不顾一切地去衙门前击鼓鸣冤之念。

但这并不等于她心中的怒潮也随之消散,相反地,这怒潮翻卷得更为猛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斩就斩了,还让人连问个情由都追问不得,这是什么官府,这是什么世道!这样的不白之冤,刻骨之恨,难道是一个忍字便能了结的吗?乱世用重典,哼,这话听起来道貌岸然,但这不能成为你们官府滥杀无辜的理由,不能成为你宗泽草菅人命的借口!

作为一个贫家女儿,盈儿对国家大事知之不多,像宗泽这种朝廷大员,对她来说更是遥不可及。宗泽是何等样人,她是无从了解的。她只是从民间传闻中约略听说,宗泽抗金坚决、战功卓著、为官清廉、深得民心等。但她对这类说法并不信以为真,认为那不过是一种被人美化了的传说。

因为自打她记事时起,亲眼所见的,就尽是只会骑在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恶吏,在她的印象里,根本就找不出一个类似包拯那样的好官。所以她认为即便是被人们广为传诵的包拯,也只是个故事中的人物而已,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宗泽又能白到哪儿去?

至于说宗泽是抗金英雄,盈儿亦觉乃为虚传。当年金军围城汴京濒危时他在哪里?现在金兵走了,他倒来了。他的钢刀没去砍金兵的脑壳,反倒砍到了无辜百姓的脖子上,这算是什么英雄?没有他这个所谓的英雄,哥哥还不至于不明不白地命丧黄泉。而除了哥哥之外,惨死在他刀下的冤魂,天知道还有多少!

大约在汴京大开杀戒这件事,又将成为宗泽安邦救国的大功一件了吧?大约他以为朱笔一挥杀掉几个平民,也就如同捻死几只蚂蚁一般吧?哼,你这样想可就错了。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们是人。我们蒿蓬草民的性命再贱,也不是可以任你随便砍着玩的。这笔血债绝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勾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深仇大恨一定要报。

盈儿那悲愤的思绪行至此间,一股誓死复仇的冲动,便像烈火般在胸中升腾而起。她的千仇万恨,自然是要集中在她所认定的罪魁祸首宗泽身上。于是,要让宗泽以命抵命的想法,就在这股冲动的鼓荡下逐渐形成。盈儿曾从戏文评话中听到过一些烈女、义女、侠女的复仇故事,现在,那些可歌可泣的义举,都自动地在她的脑际浮现出来,成为激励她完成这个刚烈誓愿的动力和楷模。

但是,立下这个誓愿容易,要实现它却极为不易。

盈儿清楚,以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之力,欲取堂堂汴京留守、开封府尹的性命,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然则正因其难,却促使盈儿越发跃跃欲试。她从小到大曾遭遇过无数坎坷,迎难而上早已被磨砺成了她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