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心飞扬(第2/4页)

父亲耐着性子跟姨妈讲道理,抗战救亡才是头等大事,要是日本鬼子打到重庆来,连爹爹的工厂也得关门,还念什么书呢?姨妈更生气了,拧起眉毛喝道:“不管怎么说,你得听你爹妈的话,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我就天天坐在屋子里守着你!”

父亲并不怕姨妈的威胁,他本来任性惯了,除了爹爹谁也不怕,何况他知道姨妈身体不好,打不了持久战。他笑嘻嘻地对姨妈说:“您别生气,我现在还不会跑掉,您那边家里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您回去收拾呢。”

父亲干脆捧起《少年维特之烦恼》读起来。眼前的字像蚂蚁一样到处乱爬,但是他强迫自己一行行读下去。德国少年维特的烦恼来自爱情,少年父亲的烦恼却来自亲情。他想,其实大道理谁都会讲,但是“爱”却不讲道理,这恐怕就是天下人烦恼的根源了。

莲子姨妈自知拗不过任性的父亲,坐了半天觉得无趣,只好抹着眼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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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过去,家里出奇地安静,爹爹姆妈仿佛躲起来一样,每天吃饭都是佣人家成按时送到房间来。这天父亲实在忍不住,悄悄向家成打听爹爹姆妈到底哪儿去了?家成抱怨道:“少爷,您到底想起老爷太太来了,实话告诉您吧,他们都在医院躺着呢。”父亲完全没想到情况糟到这种地步。家成在一旁又说:“老爷血压还降不下来,太太也气病了。全都是为了少爷您哪!”

父亲连忙问道:“他们要紧吗?有好转吗?”

家成道:“老爷两天滴水未进,挂着吊针,医生说老爷年事已高,恐怕很严重呢。”

父亲生气地冲家成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家成低头回答:“可是少爷您并没有问呀,我敢主动讲吗?”

父亲心里直责怪自己不孝,问清医院地址,立马出门。

出了厂门就听见报童口中乱纷纷地嚷着:“看《号外》,看新出的《号外》啊!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德军元帅投降,消灭德国法西斯三十万人!美国盟军攻占所罗门群岛,击沉日本舰队。美国飞机轰炸日本东京、横滨、大阪,大火三天不熄!看《号外》啦!”

一个拄着拐杖的伤兵也捡了一张,但他不识字,正好拦住父亲请求说:“小兄弟,替我念念好吗?”

黑字标题为“我英勇国军重创日军,怒江前线固若金汤”。原来日本人多次试图强渡怒江天险,遭守军猛烈反击,毙敌数百人,击毁坦克、汽车若干辆。《号外》虽然没有提及守军番号,但父亲脑海里浮现的是表姐夫林志豪的身影。

伤兵低着头听完,什么也不说,只把《号外》仔细收起来。有人好奇地问他:“老总,您从哪里回来的?腿怎么残的?”

他没有回答,顾自向前走,父亲见他登石阶很吃力,就赶紧扶他一把,小心地问:“您从前线回来的吗?”

“野人山……捡了一条命。”

父亲大惊,急切地说:“您从缅甸回来?我表姐楚如兰,表嫂罗霞都在第二百师,至今没有消息。您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那人摇摇头,神情惨淡:“别指望了,小兄弟……大多数官兵尸骨无归呢。”

父亲心底有条很硬的弦被拨动了,他改了主意,扭头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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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阳出了老高,父亲还在蒙头大睡。家成上楼来唤醒他,告诉他老爷太太回来了,在楼下饭厅等他吃早饭。他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爹爹姆妈到底回来了。他忽然明白父母在医院或许也是试图张网以待,用亲情的丝线捆住儿子手足。

几日不见,爹爹张松樵苍老了许多,原本稀疏的头发全白了,平时在儿子心中的威严形象如同未经修葺的旧厂房一样斑驳起来。姆妈柳韵贤云鬓纷乱眼圈红肿,一看到儿子泪水就往外涌,被张松樵狠狠瞪了一眼才没有大放悲声。饭桌子上摆放着各自的早餐:爹爹还是白米粥、豆浆馒头和咸萝卜,姆妈则是豆浆、油条和小点心,都还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