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破碎的阳光(第4/6页)

父亲道:“当初蒋委员长亲口许诺,学生兵一律保留学籍,抗战结束就返回学堂念书的。”

小程反问道:“现在你找谁讲理去?找蒋委员长么?算了吧,此一时彼一时,神仙老子的话都没用。还是自己救自己要紧。”

父亲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当逃兵,他觉得当逃兵没法向父老乡亲交代。裕华纱厂几千工人,他们会怎么说呢?张老板的儿子出国打日本,现在却当逃兵回来了,这不是给爹爹姆妈脸上抹黑吗?想当初一腔豪气,怎么就落得这般灰溜溜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那些躺在地下的兄弟们会怎样看,他们会说,老弟,快别丢人了,我们可没当逃兵!

老丁、小程果然一到芒市就躲进一家小旅馆里,可没想到被早有准备的马面鬼逮个正着。第二天全队官兵都集合起来,逃兵被五花大绑押上来,老庾一脸正气,痛斥逃兵的行为就是叛国,简直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他取出一枚硬币来宣布说,你们两人中枪毙一人,另一人打板子,各选一面听天由命吧。

硬币掷到空中又落下来,于是小程被拖走了,随着两声枪响,父亲觉得脑子里最后一点幻想也被击碎了。这天晚上父亲走进老庾房间直截了当地说:“咱们做个交换,你放我走,这个归你。”

他把欧米茄金表取下来放在老庾面前。老庾当然知道父亲这只名贵手表的来历,放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阵,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来。

“要是我不答应,你怎么办?”老庾的眼睛从金表转向父亲。

“我就去告发你,盗窃军用物资,走私违禁物,中饱私囊,克扣士兵。”父亲迎着老庾的目光毫不动摇地说。

老庾有些心虚,说:“证据呢?”

父亲回答:“现在汽车上藏的那些私货还不够吗?”

老庾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他把金表收起来说:“好吧,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父亲说:“明天到了保山,我就堂堂正正地离开部队。”

老庾点头答应,还取出一沓法币说:“拿去路上用吧,算我捡个便宜买你的表。不管怎么说,咱们好歹同学一场,别叫人说咱们不义气。”

第二天车队抵达保山县城,父亲离开队伍准备搭乘便车连夜赶回重庆,不料他在路口等车的时候却看见马面鬼带领特务排的人赶来,不由分说就把他捆起来。父亲一面挣扎,一面大骂马面鬼:“老子是经过批准离队的,你他妈的别血口喷人!”

马面鬼狞笑道:“庾队长批准的吗?算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实话告诉你,这道就地正法的命令就是他下的!”

父亲顿时无语,这才明白老庾太阴险了,他要杀人灭口!这个老同学兼兄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手毒杀人不见血呢?父亲质问马面鬼:“老庾出尔反尔,你替他当帮凶,就不怕丧尽天良,半夜冤魂上门索你的命债么?”

马面鬼骂道:“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学生兵,别以为你们念过书,有文化,出身富贵,个个都是少爷。今天栽在老子手里,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说完一挥手,命令手下带走。父亲心一横,挣扎着破口大骂,惊动许多过路市民,大家纷纷围拢来看抓逃兵,连马路都堵塞了。正吵闹着,公路上开来一队军车,为首一辆吉普车嘎吱急停,一个戴墨镜的上校军官朝这边看了一阵,然后推开车门走下来。

马面鬼看见来了一个大官,连忙立正敬礼,讨好地报告说正在奉命抓捕逃兵。父亲一见有人关注,不顾一切地控诉起联勤大队军官贪赃枉法和栽赃陷害的罪行来。长官认真听着,马面鬼急了,举起枪托去打父亲,却被长官制止了。

长官转向马面鬼问:“他说的都是事实吗?”

马面鬼极力申辩道:“长官您别听他的,他想开小差,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