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死亦难(上)(第2/3页)

站出来的这六七个人中,有三人是他平日不怎么待见的,因为他们过于高傲,言语多有讥讽,有时候也会让他完全下不来台。

可今日要殉道之时,这三人却站了出来。

刚才提议他在墨家和各国使者面前痛斥墨家然后再死的门客,也位列其间,神色决绝。

树倒猢狲散,都到了此时了,也就不再需要斥责那些人,皇父钺翎淡淡一笑,将自己府库的钥匙扔出,只道:“财物任汝取之,我等以大义为宝。”

那些人脸色羞惭,终于有两人受不过这种羞涩,再度选择站到了皇父钺翎身边。

每个人可能都是懦夫,每个人可能都是……英雄,有时候只在一瞬间的选择。

然而终究敢于舍生取义的人太少,在这两个人站出来后,再无他人。

皇父钺翎不再管那些人,自带着这九个人一同去见了墨家的说客。

都到现在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谈判已经没有了实力。

皇父钺翎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时候说起话来就可以极尽华丽,又是不忍士卒流血、又是不忍诸夏相残之类。

那墨者的说客心中暗骂,你若真的有利民之心,早干什么呢?这是做了许多坏事之后,已经无法挣扎了,却非要在最后投降的时候说点体面话,当真恶心。

说客腹诽,嘴上却只能平淡称是,毕竟若能劝说投降,不只是城中可以少死不少人,攻城一方也能至少少死几十人。

这一次攻城战墨家准备的充分,距离彭城又近后勤充足,用火药换人命,一发发用钱堆积出来的铁弹和一桶桶火药,换来了只有不到百人的伤亡,墨家不希望这些百战精锐死在大局已定的局面上。

更为重要的,便是墨家希望能够审判皇父钺翎,这是政治上的考虑。

要将这些贵族、这些以往被庶民看到就会不自觉低人一等的贵族们拉到街市上,让众人踏破他们最后的尊严和骄傲,将尊卑有序彻底塌碎,永远不得翻身。

或者残暴、或者无情,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搞这么几次,今后再也没有人会安安稳稳地觉得高人一等尊卑有序,一切的旧制度的心理都会被砸的粉碎。

就像是当年审判田午一样,墨家高层全都知道那个田午是假的,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知道即便贵为齐公子,一样也可以被民意审判。

此时的墨家,要的不是程序的正义,功利的墨家追求的是结果的正义。

践踏的,也不是田午、皇父钺翎一个人的尊严。

墨家要践踏的,是他们所代表的阶层的尊严,为平等铺路。

平等的前提,不是嘴巴喊出来的,而是羊可以杀死老虎、羊可以践踏老虎的尊严,否则嘴巴里喊出来的都是笑话。

以此为方略,这一次来的说客就需要很讲究说话的技巧。

既不能空谈许诺,说不审判皇父钺翎之类的话;又要尽可能劝降,只不过最迟也就到今晚,如果今晚还不决定,那么凸角堡的防御已经稳固,明日无非就是死一些人也可以拿下全城。

故而即便皇父钺翎说了一些利民、爱民之类的话,作为说客的墨者也只是赞同他的道理、却不认为他是个什么好鸟:即便是商纣夏桀,如果夏桀说太阳从东边升起往西边落下,也不能因为他是夏桀商纣而而否定这句话本身。

说客实在没想到这一次谈判会这么顺利,顺利的皇父钺翎仿佛一夜之间转性了一半。

前几天还是个将有通墨嫌疑的民众吊死在城墙上的屠夫,今日事败便可以大谈诸夏之间不流血之类的话,让这说客很是想笑。

但还不能笑,也不能将心中想要骂人的话骂出来,这是说客最基本的素质。

到最后,终于谈定了细节。

在今天傍晚之前,皇父钺翎会集结城中剩余的士卒,但不能称之为投降,要称之为为了诸夏不多流血的主动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