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毛泽东与贺子珍(第2/5页)

“小吴。”贺子珍忽然想试验一下毛泽东预言的可靠性,“你的花生米呢?”

“吃完啦!”

“这么快?半斤多哪!”

“你想警卫排有多少人?吃起东西来像老虎,半斤,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我来翻翻你的挎包……”她真的带着几分威胁的样子,向他走过去。

“那可不行,”小吴急忙把垂在右胯的大包转到怀里,“这是军事机密。”

“小鬼!”贺子珍用手点了他一下,拎着木盆回屋里去了。

虽在苦难中,她的心是温暖的。

贺子珍在半尺厚的绵软的草铺上,铺展着军毯和潮湿的发硬的棉被,毛泽东坐在垫了马袋的铁皮书箱上吸烟。

“子珍,你真的憔悴多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人老了嘛!”贺子珍莞尔一笑。

这个笑容依然美丽。尽管还含着几分忧愁,但那眼神里却分明含着希望和幸福的光芒。她虽然来自县城,出身小小的官宦之家,却不是多愁善感的姑娘,她有着挥刀上阵的男子汉的气质。作为革命者来说,这是长;作为妻子来说,这是短,刚毅有余,婉柔不足,潜隐着后来离异的危机。

这个笑容,对毛泽东来说,太熟悉了也太珍贵了。他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个笑容。

“人老了嘛。”这是贺子珍随便说的。可是,在毛泽东的印象里,她的确“老了”不少。

在他们认识并结合的六年来,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贺子珍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一个由于不足月,生下来就死了,那是马背上颠簸所造成的结果。第二个是女儿,降生在行军途中,只能寄养在老表家里。没有来得及问清收养者的姓名,连哪个村庄都记不得了。第三个是毛毛,一个聪明活泼酷似父亲的儿子,三岁了,留在中央苏区她妹妹贺怡那里。

怎么能不见老?她已是将有第四个孩子的母亲。漫漫征途,风餐露宿,怎么能不憔悴?

可是,贺子珍的这个笑容在毛泽东的记忆里永远不老。

他第一次被这个睹之令人酣畅的、熠熠闪光的眼神吸引的时候,是1928年的夏天。红四军第三次打下永新县城。这个美丽的县城,坐落在罗霄山脉中段的青峰环抱中,碧波见底的永川河绕城而过,给山城留下一派秀色。

毛泽东在“大力经营永新”的思想指导下,在永新作社会调查,住在西乡塘边村一家地主的四合院里。它已经归贫雇农所有。

贺子珍是永新县第一任妇女部长,她按照县委的指示带着工作组到西乡调查,并建立党的组织,成立暴动队,开展分田地的工作。一个十九岁的姑娘,热情高、勇气足、胆量大,就是不知道如何进行调查。

“你去召集一个座谈会,我可以给你示范!你带着小本记录就是了!”毛泽东一下被光彩照人的姑娘吸引了,竟不能自持地对她注视了好久,直到贺子珍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调查会开得很成功,活跃,自然,深刻,群众在这位毛委员面前无拘无束,敞开了胸怀。

会后,他对作记录的贺子珍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写一份“西乡塘边村调查情况”,可以补充我的《永新调查》。

“为什么三天?我看一天就够了!”

“那好,就一天吧,写好了来找我!”

贺子珍笑了。就是这个笑容犹如一支神矢,带着活泼的姿态、鲜艳的色泽,爱情的芬芳,青春的热烈,射中了毛泽东的心。

这个笑容,曾长久地伴随着毛泽东,不管是春风得意的早晨,不管是厌闷欲绝的长夜,这个笑容总给他带来愉快和安慰。

直到二十五年之后,中国历史上那个风雷震荡的多事之秋,他想再看一看这个笑容,烦乱的心,期望从这个笑容里得到某种宽慰。

他们避开江青那双阴毒而又嫉恨的眼睛,在庐山匆匆会上一面。可有谁知,这次会面是凄苦的,悲惨的。那个笑容之花早已在风刀霜剑下摧折了,枯死了,不再散发芳香。毛泽东面对那张陌生的、为生活折磨得抑郁的脸,一种人生的苍凉刺入他的心窝、涌入他的肺腑,使他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二十三年的分离,对坐了还不到十三分钟,便再也无话可谈。毛泽东只有痛苦的压抑,贺子珍只有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