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6页)

勃利奇金娜瞭望的地方靠近湖边了,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离得老远就满意得满面带笑——这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她折了不少树枝,铺在石头的凹处,上面还垫着大衣,真是个能干人。简直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是哪儿人,勃利奇金娜?”

“勃良斯克人,准尉同志。”

“在集体农庄干过活儿?”

“干过。不过我老是帮父亲干活。他是看林人,我们住在护林所里。”

“怪不得学野鸭叫学得那么像。”

她笑了起来。她们都特别爱笑,一时还改不过来。

“没发现什么吗?”

“眼下还寂静。”

“你还是多注意点,勃利奇金娜。小树有没有摇晃,小鸟有没有叽喳乱叫,你是打森林里来的人,这些你都明白。”

“我明白。”

“就是,就是……”

准尉跺跺脚,仿佛该说的都说了,仿佛也给了指示,仿佛该走了,可是两只脚挪动不了。这个姑娘可真像是自己人,树林里长大的,她可真会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她身上可真有一股热劲儿,跟俄罗斯暖炕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就是他今天梦见的那种亲切的暖炕。

“‘李莎,李莎,李莎维达[1],为什么你不理睬我,为什么你不把歌来唱,莫非是你不会歌唱,’”准尉一边走,一面用刻板的嗓音,毫无表情地、连珠炮似的说,然后又解释,“我们家乡有这么一首歌。”

“我们那儿也有……”

“等以后咱俩一起唱歌,李莎维达。等咱们完成了战斗任务就一块来唱歌。”

“你说话可算数?”李莎微微一笑。

“嗳,说到做到。”

准尉突然大着胆子,对她挤挤眼,又马上觉得很难为情,整整军帽,走啦。勃利奇金娜冲着他后背嚷了一声:

“喂,别忘了,准尉同志!您可答应啦!……”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可是一路上都是春风满面。等到穿过山坡,走到后备阵地,他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四下寻找。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刻战士契特维尔达克正坐在背包上,靠着突出的峭壁,身子缩在大衣里,两只手抄在袖筒里。竖起的衣领把她连头带军帽通通遮住,只有那个大红鼻头沮丧地翘起在翻领的领口上。

“你怎么缩成一团了,战士同志?”

“冷……”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赶紧往后一躲,没准这个蠢东西以为他是来拉她……

“嗐,你别动呀,老天爷!把额头伸过来。啊?……”

她这才伸出头来。准尉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仔细地试着她的体温——烫着呢。发烧,你还不如见鬼去吧!

“你在发烧,战士同志,怎么搞的?”

她沉默不语。可是一双眼睛神情悲戚,跟小母牛的眼睛一样,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瞧,还不是那沼泽闹的,瓦斯科夫同志。瞧,还不是因为战士失落了一只靴子,还有你那急行军和五月湿冷的天气。这回可真来了个没有战斗力的人——成了全队的累赘,特别是成了压在你心上的包袱。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拿过自己的背包,解开带子,伸进手去,在背包深处掏出他那无价之宝——一个用木塞塞住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的是七百五十克的酒精。他往小杯子里倒了些。

“你是喝纯的,还是要对点水?”

“这是什么?”

“药水。嗯,酒精,啊?”

她使劲摇着双手,直往后躲。

“哎哟,瞧您,瞧您……”

“我命令你喝!……”准尉想了一想,加了一点点水。“喝吧。连水一起喝。”

“不,瞧您……”

“喝,没有二话!……”

“嗐,您这是怎么啦!我妈妈——是医务工作者……”

“没有什么妈妈。只有战争,只有德寇,还有我,瓦斯科夫准尉。没有什么妈妈。只有熬过这场战争的人,才有妈妈。我说清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