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可它有什么罪过,就因为它生来是狼吗?这就是罪过?……不——对,老兄,这是我们给它加的罪名。是我们未经它的同意,给它加的罪名,这公道吗?”

“嗐,你知道,彼得洛维奇,狼和公道,这两个概念搁不到一块儿去。”

“搁不到一块儿?……嗯,那么狼和兔子呢——能搁到一块儿去吗?别忙着笑,听着,老兄!……好吧,通常认为狼是居民的死敌。好吧。我们就全民动员起来,全民动手把全俄罗斯的狼通通打死。通通打死!……那会怎么样?”

“什么那会怎么样?”猎人笑了,“野味多了……”

“少了!……”父亲大吼一声,挥起毛茸茸的大拳,砰的一声敲打着桌面。“少了,你懂不懂?野兽想要健康地成长,就得东跑西窜。得东跑西窜,老兄,懂不懂?要东跑西窜,就得有恐惧,害怕被一口吞掉。就是这么回事。当然啰,生活也可以是清一色的。可以是这样。可这又为什么?为了平安无事吗?假使没有了狼,兔子就得发胖,变懒,再也不想干活了,到那时候怎么办?咱们为了有恐惧,是自己动手繁殖狼群呢,还是从国外进口呢?”

“没收富农财产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收了你的,伊凡·彼得洛维奇?”客人突然平静地问了一句。

“凭什么把我当富农?”护林员叹了一口气,“我的全部财产——两只赤手攥空拳,还有老婆跟女儿。他们把我当富农可没什么好处。”

“他们?……”

“得!就算我们吧!……”父亲哗哗往杯里倒酒,碰碰杯,“我不是狼,亲爱的人,我是兔子,”他一口喝完杯中剩酒,站了起来,碰得桌子砰通直响,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大狗熊。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我睡觉去了。让女儿带你去。她会告诉你地方。”

李莎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猎人是个城里人,牙齿雪白,还很年轻,这使她很不好意思。她不断打量着他,可是又害怕碰到他的眼光,及时地移开了视线。她担心他会跟她讲些什么,怕自己回答不了,或是说些蠢话。

“您的父亲很不谨慎。”

李莎急忙说:“他当过红色游击队员。”

“这我们清楚,”客人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好啦,领我去睡吧,李莎。”

干草棚跟地窖一样黝暗无光。李莎停在门口想了想,替客人拿了那件公家发的沉甸甸的大皮袄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枕头。

“在这儿等一下。”

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楼梯走上去,摸黑把干草摊开,把枕头扔到靠头的那一边。本该下楼去叫客人,可是她竖着耳朵听下面的声响,仍旧摸黑在柔软的、去年留下来的干草上爬来爬去,把干草翻翻松,尽量搞得舒坦些。她一辈子也不会承认此刻自己是在等待着他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来,她渴望着在一片黑暗中慌乱而糊里糊涂的相遇,渴望着他的喘息、低语,甚至是粗鲁的行为。不,她心里没有任何邪恶的念头,她仅仅是渴望自己的心灵能突然剧烈地震动,渴望做出什么含混而热烈的许诺,哪怕是使她痛苦,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并没有人踏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来,李莎只得走下楼去。客人在门口抽烟呢。于是她气呼呼地说,可别在干草棚里抽烟。

“我知道,”他说,用脚踩灭了烟头,“晚安。”

他睡了。李莎跑进屋去收拾碗盏。她洗着碗,比平日更仔细、更缓慢地擦拭着每一个盘子,又一次怀着惊惧,抱着希望,等待着有人敲她的窗子。可仍然没有人来敲窗。李莎熄了灯,回到自己屋里,倾听着母亲惯常的干咳和醉酒的父亲那沉重的鼾声。

客人每天清早出门,直到很晚才又饿又累地回来。李莎替他做饭,他匆匆忙忙地吃,可一点也不馋,这使她挺高兴。刚一吃完,他立刻就回到干草棚去,李莎依然留在厨房,因为再也用不着替他铺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