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5页)

天一亮,平港村就醒了。和以往一样,每逢严寒天气,平港村的村民都会自动聚到铁匠埃尔默家,扯扯闲天,说说家长里短,那儿有大大的桌子和室内厨房。但今早,当大伙儿发现铁匠家的锻铁炉都还没生上火时,却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昨晚发生在拉瑞德家的纷乱,已经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家里。

“我今早被粥烫伤了。”母亲最好的朋友迪诺,这会儿正举着手指展示那令人羡慕的平滑肌肤,“要命的是,伤口竟到现在还火烧火燎地疼,老天!”她说。

母亲当然也受伤了,但她直接跳过了自己的遭遇。“今天早上,那个老文书正要赶路,可他那头驴子一脚蹬在了他肚子上。他这会正躺在楼上,说疼得厉害,赶不了路了,还把吃下去的早饭全吐了出来。”

其他因疏忽大意而受轻伤的例子数不胜数。到中午时分,大伙儿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小心翼翼地走路,轻拿慢放地干活儿,因为奥波尔受了重伤。奥波尔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给奶奶挖墓穴时,鹤嘴锄砸了自己的脚,血一直流呀,流呀,没有要止住的迹象。这会儿,他正脸色惨白地躺在楼上一间客房里,奄奄一息,眼见就要活不成了。铁匠埃尔默一整天都愁云雾罩,连锤子都不敢拿,“火星迸进眼睛怎么办?铁锤砸伤我的手怎么办?无上之神再也不会庇佑我们了!”

中午,他们将奶奶送进墓穴。一整天,拉瑞德和萨拉都忙着帮母亲干活儿,从前,这些事都是奶奶做的。第一次,她桌边的座位显得空空荡荡。曾经,家人的很多话都是以“奶奶”两个字开头。父亲老是别开目光,像是在搜寻隐藏在墙壁深处的什么东西。无论怎么努力,也没人能想起这个世界曾经是什么样子,那会儿,悲伤不过是一种模糊的回忆,略有感伤之情;所爱之人不会突然离世;坟墓的土壤从未显得那么黑、那么肥沃,新鲜得像春天耕种时翻上来的新土。

下午晚些时候,奥波尔死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都流光了,渗进粗糙的绷带。文书就躺在他身边,依旧吃什么吐什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痛得大叫。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壮年早逝,更别提是不小心被鹤嘴锄砸了脚。

就在他们为奥波尔挖坟墓时,又有悲剧发生了。布兰的女儿柯兰妮掉进火里,她惨叫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得以解脱。人们默默无语地将她送进当天挖的第三座坟墓。对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村子来说,一天死三个人,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更别说其中有一个壮年男人,以及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了。

夜幕降临,没有新的旅客抵达——每当寒冬将至,旅客都会减少。今晚,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不用再招呼客人了。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变得陌生而不安。萨拉一边上床,一边问:“今晚我会死吗,像奶奶那样?”

“不会。”父亲说,可拉瑞德听出他的语气并不坚定,“不会的,萨拉,我的萨莱拉,今晚你不会死。”可他还是把她的矮床从炉火边挪开,又给她加盖了一条毯子。

拉瑞德用不着提醒。他把自己的矮床从炉火边拉开。柯兰妮的惨叫声还回荡在他耳边。整座村子都听见了,没什么能把那声音拒之门外。他从懂事起还没怕过火,可现在知道害怕了。冷就冷吧,总比疼痛强,什么都比那陌生又惨烈的痛苦强。

拉瑞德睡着了,却还下意识地不去触碰膝盖的伤口,那是在木箱上磕的。那一夜他总共醒了三次。第一次,是父亲躺在床上轻声啜泣。铁匠看到拉瑞德醒了,起身抱起他,吻吻他,道:“睡吧,拉瑞莱德,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肯定会好起来的。”这句谎话挺糟糕,可拉瑞德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