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播种(第6/20页)

“疯了,”我神经质地咕哝道,“真的是疯了,只有疯子才这样异想天开。”

何律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可是,历史的发展常常需要一两个疯子。”

“你很崇拜沙女士?”

“也许算不上崇拜,但我佩服她。”

我干笑着:“现在我知道这笔遗产的内容了,是一笔数目惊人的负遗产。继承人要用自己的财产去维持生命熔炉的运转,维持到哪一年——天知道。不仅如此,他还要为这些金属生命寻找放生之地,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么做,至少需要数百亿元资金,需要一二百年的时间。谁若甘愿接受这样的遗产,别人一定会认为他也疯了。”

何律师微笑着,简单地重复着:“世界需要几个疯子。”

“那好,现在请你忘记自己的律师身份,你,我的一个朋友,说说,我该接受这笔财产吗?”

何律师笑了:“我的态度你当然知道。”

“为什么该接受?对我有什么益处?”

“它使你得到一个万年一遇的机会,可以干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你将成为水星生命的始祖之一,它们会永远铭记你。”

我苦笑道:“要让水星生命进化到会感激我,至少得一亿年吧,这个投资回收期也太长啦。”

何律师笑而不答。

“而且,还不光是金钱的问题。要到水星上放养生命——地球人能接受吗?毕竟这对地球人毫无益处,说不定还会给地球人类增加一个竞争对手呢。”

“我相信你,相信沙女士的眼力,所有困难你都有能力、有毅力去克服。”

我像是蝎蜇似的叫起来:“我去克服?你已坐定我会接受这笔遗产?”

那个狡猾的律师拍拍我的肩:“你会的,你已经在考虑今后的工作啦。我可以宣读遗嘱了吧,或者,你和夫人再商量一次?”

6天后,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正式仪式,我和妻子签字接受了这笔遗产。

我为这个决定熬煎了6天,心神不宁,长吁短叹。我告诉自己,只有疯子才会自愿套上这副枷锁,但海妖的歌声一直在诱惑我,即使塞上耳朵也不行。40亿年前,地球海洋中诞生了第一个能自我复制的蛋白质微胞,那是个粗糙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如果真有上帝,恐怕他也料不到,这种小玩意儿会进化出地球生命的绚烂吧。现在,由于偶然的机缘,一种新型生命投到我的翼下。它是一位女上帝创造的,它能否在水星发扬光大,取决于我的一念之差。这个责任太重了,我不敢轻言接受,也不敢轻言放弃。即使我甘愿作这样的牺牲,还有妻儿呢?我没有权力把他们拖入终生的苦役中。妻子对此一直含笑不语,直到某天晚上,她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你割舍不下,接受它不就得了。”

她说得十分轻松,就像是决定上街买两毛钱白菜。我瞪着妻子:“接下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咱俩一生的苦役。不过,如果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和兴趣去生活,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如果你这会儿放弃它,老来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为此在良心上熬煎一生。行了,接受它吧。”

那会儿我望着妻子明朗的笑容,泪水潸然而下。

现在妻子仍保持着明朗的笑容,陪我接受了沙姑姑的遗产。何律师今天很严肃,目光充满苍凉。我戏谑地想,这只老狐狸步步设伏,总算把我骗入毂中,现在大概良心发现了吧。沙午实验室的两名工作人员欣喜地立在何律师身后。屋里还有一个不露面的参加人,就是沙午女士,她正待在那座生命熔炉的上方,透过因高温而颤抖的空气,透过厚厚的墙壁在看着我们,我想她的目光中一定充满欣慰。我特意请来的记者朋友马万壮则是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