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6页)

我若有丧命的可能,最好还是死在疯狂的瞬间吧!这是代助老早就隐藏在心底的夙愿。然而,他却不是个容易发狂的男人,尽管他有时手脚发抖,声音打战,心脏狂跳,但他最近却几乎不曾激动过。代助觉得,激动的状态是一种能将自己带向死亡的自然过程,而且很明显,每当发作一次,死亡也就更加接近一步。有时出于好奇心,他甚至企图逼迫自己朝死亡的目标迈进,又总是徒劳无功。每当他对现况进行剖析时,就忍不住感到惊讶,因为他跟五六年前的自己已经判若两人。

代助将那本摊开的小书倒扣在桌上,站起身来。回廊边的玻璃窗被拉开一条小缝,阵阵暖风从那缝隙吹进来,吹得盆栽尾穗苋的红色花瓣来回摇曳。阳光从天空照射在巨大的花朵上,代助蹲下身子,朝花蕊中心打量了一番,再从那纤细的雄蕊尖端沾了点花粉,放在雌蕊顶端,细心地涂抹起来。

“蚂蚁钻进去了吗?”门野从玄关走过来问道。他身上穿着和服长裤。

代助仍旧蹲在地上,抬起脑袋说:“你已经去过啦?”

“是。去过了。好像那个什么,说是明天就要搬了,还说今天想过来拜访一下。”

“谁要来?平冈?”

“是呀……不过那个什么呀,看起来好像忙得不得了呢。跟老师您可完全不一样……如果是蚂蚁钻进去的话,滴点菜籽油吧。这样蚂蚁受不了,就会从洞里钻出来,那时就可以一只一只弄死它们。要不然,我来解决它们吧?”

“跟蚂蚁无关。我只是听说,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如果涂些花粉在雌蕊上,马上就会结出果实。现在刚好有空,就照着园丁告诉我的方法弄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这世界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不过这盆栽也真是讨人喜爱。又好看,又有趣。”

代助懒得理会,闭着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好了,嬉笑玩耍也得有个分寸哪。”说着,起身走到回廊边,那儿有一张藤条摇椅,代助在椅上坐下之后,便发着呆陷入了沉思。门野自觉无趣,转身走向玄关旁他那间三畳(2) 大的房间,正要拉开纸门,却又听到回廊边传来话音。

“平冈说他今天要来?”

“是呀。好像是说要来吧。”

“那就在家等他吧。”代助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老实说,他最近对平冈的事一直很牵挂。

平冈上次拜访代助的时候,他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据他自己表示,现在已看中了两三个职位,接下来,就是找人帮忙奔走关说。但从那之后究竟如何,却没再传来半点消息。代助曾到平冈下榻的神保町那家旅店两次。一次因为平冈出门了,没碰到;另一次平冈虽然在家,却正穿着洋服站在门槛上暴跳如雷地数落老婆……代助那天没有找人带路,是自己沿着走廊来到平冈的房门口,才会很意外又真切地看到了当时那幅景象。也就是在同一瞬间,平冈微微回头,看到了代助。“哦!是你呀!”平冈说这话时的表情和态度,完全看不出一丝欣喜。这时,平冈的老婆刚好也从房里探出脑袋,她一眼看到代助,苍白的脸孔“唰”的一下变红了。代助觉得不方便进门造访。虽然平冈嘴里嚷着:“来,进来坐吧。”代助却推辞道:“不,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着,不知你怎么样了,所以过来看看。如果你要出门,咱们就一起走吧。”说完,代助反而主动拉着平冈并肩走出了旅店。

那天,平冈一路上都在向代助抱怨。原本是想早点找间房子安顿下来,谁知手边的事情实在太忙,弄到现在也没找到住处。虽然旅店的伙计偶尔也会提供一些情报,但是过去一看,不是说前面的房客还没走,就是说现在正在粉刷墙壁,等等。直到他们各自乘车离去前,平冈都在絮絮叨叨地不断诉苦。代助听了也很同情,便表示愿意帮忙。“那就叫我家的书生帮你找找看吧。反正现在不景气,应该有很多空屋。”代助揽下任务后,便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