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第3/9页)



刘起手足无措,遍体汗水淋漓,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女人面前,腮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

“孩子他娘……”他说,他看着女人耸动着的肩头,白里透黄的憔悴的面容,那两弯蹙到一块颤抖着的柳叶般的眉,和袒露着的被孩子吮着抓挠着的雪白丰满的Rx房,嗑瞌巴巴地说,“你去看看咱的马,三匹好马……”

“……你滚,你滚,你别站在这儿硌应我。你要还是个人,还有点人性气,就痛痛快快跟我离了……”

“你去看看那三匹马,一匹栗色小儿马,一匹枣红色小骒马,一匹黑骟马,”说到了马,他灰黯的脸霎时变得生气勃勃,雾蒙蒙的眼睛熠熠发光,“这真是三匹好马!口嫩,膘肥,头脑端正,蹄腿结实苗条,走起来像猫儿上树,叫起来‘咴咴’地吼,底气儿足着哩。柱他娘,你去看看咱的马,你就不会骂我了,你就会兴冲冲地跟我回家过日子。”

“回去跟你那些马爹、马娘、马老祖过去吧,那些死马、烂马、遭瘟马!”

“你、你他妈的,你敢骂我的马!你还不如一匹马!”刘起胸中火苗子升腾,他眼珠子充血,对着女人向前跨了一步,吼了一声,“你说,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只要我活着,就不回你那个臭马圈!”

“我打死你这个……”

“你打吧,刘起,你不是打我一回了,今儿个让你打个够。你打死我吧,不打不是你爹娘养的,是马日的,驴下的……”女人骂着,呜呜地哭起来。

刘起看着女人那满脸泪水,手软了,心颤了,举起的拳头软不拉塌地耷拉下来。他摸摸索索地从破褂子里掏出烟盒,烟盒空了,被他的大手攥成一团,愤愤地扔在地上。他沮丧地蹲在地上,两只大手抱住脑袋。你这个鬼婆娘!他想,你怎么就理解不了男人的心呢?我不偷不赌不遛老婆门子,是咬得动铁、嚼得动钢的男子汉,我爱马想马买马,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庄稼人本分。不是你太嘎古,戗上我的火,我也不会揍你。揍你的时候,我打的是屁股上的暄肉,疼是疼点,可伤不了筋,动不了骨,落不了残,破不了相,你他妈的还不知足。今天我低三下四来求你,刘起什么时候装过这种熊相?你也不去访一访。这些该死的知了,也在这儿凑热闹,“吱吱啦啦”地叫,嫌我心里还不腻味是怎么着?他仰起脸,仇视地盯着马缨树上那些噪叫的知了,知了轻轻地翘起尖屁股,淋了他一脸尿。街上传来马的嘶鸣声。是那匹栗色的小儿马在叫,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在盼我呢,唤我呢。人不如马!姥姥,我还在这儿扭着捏着的装灰孙子,你回就回,不回就拉倒,反正我有马。他起身想走,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他好像变成了一棵树。他想来几句够味的男子汉话,煞一煞这个娘们的威风,可话到嘴边竟变了味,本想酿老酒,酿出来的却是甜醋,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我不就是拍打了你那么几下子吗?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会儿,咱马也有了,车也有了,你凭什么不回去?”

“马,又是马!自嫁给你就跟着你遭马瘟。那一年你给马去堆坟头,树牌位,叫人赶着去游街示众,那时柱子刚生下二十天,我得了月子病,半死半活的,你不管不问,心里只想着你那死马爹。这几年,我起早摸黑,与你一起养貂,手被貂咬得鲜血直流。我挺着大肚子下地去摘棉花,戴着星出去,顶着月回来,孩子都差点生在地里,我图的是什么?这几年,谁家的媳妇不是身上鲜亮嘴上油光?人家二林的媳妇大我五岁,比我又显年轻又显水灵。你不管家里破橱烂柜,不管老婆孩子破衣烂衫,把一个个小钱串到肋巴骨上,到头来买了这么些烂马。说你不听,你还打我,打得我浑身青紫红肿……我和你孬好夫妻一场,才没到法院去告你,你还不识相,要不你早就进了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