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八、紫手帕(第2/2页)

几妈招手,呼叫落后的人力车。车子哐啷啷地拉来了,三人登上。

“喂,慢些走呀!”

车子缓缓地穿过麦田,穿过茶园,向山科车站走去。

父亲走在前,浪子注视他颈项中的白发,陷入沉思:与丈夫分手,又患不治之症,此行同游,不知是喜,还是悲。对于人世,既无希望,也无快乐,只是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如果说此身不幸,那么,担忧此身不幸的父亲,其心情也便不难理解。浪子虽然心里在想父亲无边的爱;但是,此身只有接受父亲的安慰,却无由慰藉父亲,她为此而悲伤。此时此刻,忘却尘世,离开人寰,只有父女二人,依依嬉戏。索性回到孩童时期,主动游山玩水,选一件十分华丽的清国丝绸衣裳。它对于行将消亡的衰弱之身已经不再需要,是为了最后送给妹妹留念。

浪子可怜父亲,又思念武男。只听说他在旅顺救了父亲,其后便音讯杳杳。即使魂伴梦晤,而他如今安在?盼望重逢,盼望一度重逢,盼望活着能够见上一面,只求一次。适才听到的山歌不合时宜地响在耳鼓,一对农民夫妇亲昵交谈的面影又浮现在眼前。那夫妻布衣而乐;而这裹着忧愁的棉衣长袖,倒叫她怨恨……

浪子用手帕捂住涌出的泪水,咬紧嘴唇,以便忍住哭声,偏又引起一阵阵咳嗽。

中将忧心地回头。浪子勉强装点着笑容说:

“已经好了。”

到达山科车站,乘上东行列车,一等车厢里别无他人。浪子坐在打开的车窗旁,父亲坐在她的对面摊开了报纸。

刚好开往神户的列车自东而来,喷着浓烟,震响大地,恰好和将要开出的这列火车并立。那趟列车传来了车门开关声,铁路员工踏向月台上的砂砾,喊叫道:“山科,山科!”声音从远处传来。同时,这趟列车汽笛长鸣,徐徐移动。浪子坐在打开的车窗下,不由得向开出的列车看去。当二等车厢开来时,和在车窗下身着西装,拄着双腮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啊,是您?”

“喂!浪子!”

正是武男。

列车驰去了。浪子发疯似的将身子探到车窗外,把手里的深紫色手帕抛了出去。

“危险呀,小姐!”几妈扑过来慌忙拉住浪子的衣袖。中将手里还拿着报纸,也立刻起身,向窗外望去。

列车走了十米、二十米……浪子身子探得几乎掉了下去,又回过身来,只见武男疯狂地挥舞着那条手帕在呼唤。

忽然路轨转过山脚。两地车窗之外,惟有青山。但闻汽笛鸣响,犹如布帛断裂之声。那列车正向西方飞驰。

浪子捂着脸,伏在父亲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