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0(第3/6页)

费迪南、我还有搬运工一行三人在人群中颇为显眼(费迪南的个头比本地人高),所以一路上我们多次被拦住检查证件。有一次我们被一位妇女拦住。她身穿长长的非洲棉裙,身材矮小,如同那些在村庄的河道上撑着独木舟或者搬运货物的非洲女人。和她们一样,她的头上也没几根头发,像剃过一样,但脸长胖了,长圆了。她和我们说话的口气很粗鲁。她拿着费迪南的汽船票(一张是船票,一张是餐票)打量,明明拿反了,却像在认真看,还皱着眉头。

费迪南面无表情。她把票还回来的时候,他说:“谢谢你,公民。”他的口气没有嘲讽的味道,那女人紧锁的眉头松开了,露出了微笑。这一套例行公事的主要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满足她想要得到尊重和被称为“公民”的愿望。官方现已正式宣布“先生”、“女士”、“伙计”这些称呼为非法,总统下令所有人以“公民”相称,男的是“男公民”,女的是“女公民”。他在演讲中经常两个词连用,听起来就像乐句。

我们在等候的人群中缓慢地朝着码头大门的方向行进。我们只有一直往前挪动,否则前面的人就不会让出地方。到了大门口,我们的搬运工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把行李放到地上,向我们要钱,起先要价很高,但很快就接受了我们的还价,拿了钱一溜烟跑了。这时大门却莫名其妙地关了,把我们挡在外面。士兵们看了看我们,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不管我和费迪南怎么说好话都不行。我们就在那里站了半个多小时,紧贴着大门,听任烈日暴晒,忍受着难闻的汗臭味和烟熏菜的气味。然后,一个士兵又莫名其妙地把门打开,放我们进去,不过只让我和费迪南两个人进。费迪南有船票,我有码头出入证,但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给我们帮了多大忙一样。

汽船船头仍然朝向急流那边。上层船舱位于船尾,是白色的,正好从海关的屋顶上方露出来,一等舱就在里面。钢甲板下方、离水面只有几英尺的地方是一排包着铁皮的小屋,形如军营,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圆形的船头。这些军营似的铁皮舱里住着次一等的旅客。最下等的旅客在驳船上。浅浅的铁壳子里挤满了一排排笼子。这些笼子是用铁丝和木条编的,木条凹凸不平,铁丝弯弯扭扭。虽然外面阳光普照,水上波光荡漾,但笼子里面的结构还是看不清楚,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一等舱有几分奢华的意味。墙是铁皮的,白色,地上铺了木地板,洗刷得干干净净,还涂了柏油。舱门敞开着,还挂了帘子。有服务员,甚至还有事务长。

我对费迪南说:“我想待会儿下面的人会要你出示良民证,过去到一等舱得有这种证件。”

要是年龄大一些的人,听了这话会笑起来,但费迪南不了解殖民时代,所以没有笑。他对外面世界的记忆始于那个神秘的日子,一群叛乱的士兵,陌生人,跑到他母亲所在的村子,到处找白人杀。后来他们被扎贝思给吓走了,只带走村里几个妇女。

对费迪南来说,殖民时代已经消失了。汽船一直是非洲的汽船,汽船上的一等舱一直是他现在看到的一等舱。这里有穿着体面的非洲人,上了年纪的还穿着西服——成熟的上一辈人。还有一些妇女和她们的家人,个个都穿着出门的盛装。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妇女还保持着森林的传统,已经坐在自己舱室的地板上开始准备午饭,把熏鱼、熏猴肉黑乎乎的外壳剥掉,把肉放在有彩色花纹的瓷盘子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咸的味道。

土里土气的做法,森林的举止,出现在一个不是森林的场景中。不过,在祖先的土地上,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先是把祈祷的跪垫放在沙地上,然后有了清真寺;先是游牧民族的仪式和禁忌,然后传到苏丹和王公们的宫殿,成为贵族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