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第4/10页)

“死了?”他说过,就低下了头。

“是的,死了。你为什么不把他治好呢,嗯?都说你会治病,你是医生嘛。”

我的车夫显然是拿老头子开玩笑,挖苦他。

“怎么,这是你的车吗?”他将肩膀朝那辆车耸了耸,又说道。

“是我的。”

“唉,车呀……车呀!”他连说两遍,抓住车辕,几乎把车翻个底朝天,“车呀!……您坐什么上迹地去呀?……这车辕我们的马是套不进去的:我们的马很大,可是这算什么玩意儿呀?”

“我可不知道,”卡西扬回答说,“不知道你们该坐什么去,除非就用这牲口。”他又叹着气补充一句。

“用这牲口吗?”叶罗菲接着说,然后走到那匹驽马跟前,带着鄙夷的神气用右手中指戳了戳马的脖子。“咦,”他用责备的口气说,“都睡着了,这混账东西!”

我要叶罗菲快点儿把马套上去。我想亲自跟卡西扬到迹地去:那里常常有松鸡。等到车套好了,我和我的狗也凑合着坐到用树皮做的、翘得凹凸不平的车身里,卡西扬也缩成一团,带着原来那副郁郁不乐的表情坐到前面的栏板上。这时叶罗菲走到我跟前,带着很神秘的样子悄悄地说:

“老爷,您跟他一块儿去,那就有意思了。要知道他有多么怪呀,他是个疯子呀,外号就叫跳蚤嘛。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找着他的……”

我本来想对叶罗菲说说,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认为卡西扬是一个明白道理的人,可是我的车夫又用同样的语调继续说道:

“不过您要留神,看他是不是送您到那地方去。而且车轴您要亲自挑选,要挑结实些的……怎么样,跳蚤,”他又大声说,“你们这儿能弄点儿面包吃吗?”

“你去找吧,能找到。”卡西扬说过,扯了扯缰绳,我们的车子就动了。

使我着实吃惊的是,他的马跑起来倒是很不坏。一路上卡西扬一直不肯说话,我问他什么,他也是很不情愿、很不完整地回答。我们很快就来到迹地,又找到了那里的账房。账房是一座高高的木屋子,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条冲沟边上。那冲沟用一道土坝草草拦住,变成一口池塘。我在账房里见到两个年轻伙计。他们的牙齿像雪一样白,眼睛甜甜的,说话又甜又伶俐,连狡猾的微笑也甜甜的。我向他们买了一根车轴,便转身回到迹地上。我以为卡西扬会留在马旁边等我,谁知他突然走到我跟前。

“怎么,你去打鸟吗?”他说,“嗯?”

“是的,如果能找到的话。”

“我跟你去……行吗?”

“行,行。”

我们就去打鸟。砍掉树木的地方总共有一俄里光景。说实话,我留神注视卡西扬的时间,比注视我的狗的时间更多。真难怪他的外号叫跳蚤。他那黑黑的、无遮无盖的小头(不过他的头发能抵任何帽子)在灌木丛中一个劲儿地闪来闪去。他走起路来格外麻利,似乎一直是蹦着走,不时弯下身去,扯几根草,揣进怀里,自言自语地嘟囔几句,不住地打量我和我的狗,而且用的是一种寻根问底、感到奇怪的目光。在矮矮的灌木丛中,在迹地上,常常有一些灰色的小鸟儿,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啾啾叫着,忽上忽下地飞着。卡西扬学鸟儿叫,跟鸟儿相互呼应:一只小鹌鹑吱吱喳喳叫着从他脚下飞起来,卡西扬也跟着小鹌鹑吱吱喳喳叫起来;一只云雀飞下来,在他的头顶上鼓着翅膀盘旋起来,响亮地歌唱着——卡西扬也跟着云雀唱起来。他还是不跟我说话……

天气很好,比先前更好了,但还是那样热。在明朗的天空,缓缓飘动着高高的、稀稀的云朵,白中带黄,像迟来的春雪,平展展的,长长的,像张开的白帆。那像棉花一般蓬松而轻柔的花边,时时刻刻都在慢慢地、但又明显地变化着。这些云彩在渐渐消散,所以连影子也投不下来。我和卡西扬在迹地上走了很久。一个个矮矮的树墩已经发了黑,周围长满细细的、光溜溜的枝条儿,这新生的蘖枝还不到一俄尺高。这些树墩上还长出一个个带灰边儿的圆滚滚的海绵状木瘤,火绒就是用这种木瘤熬出来的。草莓的粉红色卷须尽情往这上面伸展,这上面还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簇一簇的蘑菇。两只脚常常被晒得热烘烘的长长的青草缠住,绊住。树上到处有微微发红的嫩叶闪着金属般的强烈光芒,使人眼花缭乱。到处有一串串浅蓝色的野豌豆、一朵朵金黄色的毛茛花儿、半紫半黄的蝴蝶花,斑斓悦目。有些荒芜的小路上长满带形的一丛丛红色小草,那是原来的车辙。有些地方,在荒芜的小路旁堆着一俄丈见方的一垛垛木柴,因为风吹雨打已经发了黑。一垛垛木柴投下一片片淡淡的斜长方形阴影——此外再没有什么地方有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