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回来洗了手,桌上已摆好了三个凉菜,又开启了几瓶罐头,庄之蝶自然坐了上席。夏捷喝自带的桂花稠酒,孟云房只享用杏仁果露,周敏就捧满盅白酒敬道:“庄老师,您是西京名人,更是咱潼关人的骄傲,学生蒙您关照到了编辑部,这恩德终生不敢忘的。今日我要说的,是为了去编辑部,其中有些做法不妥,假借了您的名分写条儿,还望老师谅解。至于写您的那篇文章,我才学着写的,让您见笑了。”庄之蝶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就不必那么说了。那篇文章我也没看,现在写这样文章的人多,虽说是宣传我,可也是人家的文章。以前有人写了让我看,我看了主张不发表,可人家最后还是发表了,写文章的人都有发表欲嘛,所以后来这类文章我都不看。”周敏说:“老师这么大度,真是意想不到,那就受学生一敬,满喝了吧!”庄之蝶接过仰脖喝了,说:“孟哥你真的戒了?”孟云房说:“当然戒了。”庄之蝶说:“这何必呢!咱们学习佛呀道呀的,主要是从哲学美学方面去借鉴些东西罢了,别降格到民间老太太那样的烧香磕头。其实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一种职业。”孟云房说:“这你就不懂了,不在局中,不知局情。练气功不戒酒肉葱蒜,气感就不上身;有了功能,吃酒肉葱蒜又不舒服。”庄之蝶说:“修炼修炼,世上真正的高人都是修出来的,只有徒子徒孙才整日练的。”唐宛儿哧哧发笑,众人看她时,却抿了抿嘴,拧头看窗外的那株梨树,梨树举着满枝绿叶,弯曲苍老的身子上有一个洞。庄之蝶看见唐宛儿神情很美,问道:“你要说什么的?”唐宛儿说:“你们说学问的,我听个热闹。”孟云房说:“什么学问?!我们常抬杠惯了,我现在越来越和他想不到一块儿了。”庄之蝶说:“我是觉得你爱走极端。说戒酒就戒了,这意志我做不到。可滴酒就不沾了?这可是真正的‘五粮液’哩!”孟云房说:“是‘茅台’也不喝的!”夏捷已经自个喝了一碗稠酒,又喊周敏倒了一碗,说:“之蝶你才说对了,他一生就是吃了走极端的亏!你来西京时,他已出了名的,可这些年了,你一片煌辉灿烂了,他还是他。现在文章也写得少了,整日价参佛呀,练功呀,不吃这不吃那,也害得我寡汤寡水的肚里没有了油!”周敏说:“这就叫孟老师没口福。世上那些个体户做生意的,福而不贵;孟老师贵而不福。”孟云房说:“这话是对的,你庄老师福贵双全,活到这个份儿上,要啥有啥地风光!”庄之蝶听了,定睛看从窗棂里射进来照在菜盘上的光柱,光柱里有活活的物浮动,脸上就是一丝苦笑,说:“是什么都有了,可我需要破缺。”孟云房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庄之蝶又重复了一遍:“破缺。”孟云房说:“我现在也难吃摸透你了。说实话,你能去啤酒厂那么长的时间我没有想到,近日在报纸上写的那些文章似乎观念也大不同了以前。”庄之蝶说:“我也吃惊过我自己,是顺应了社会,还是在堕落了?”孟云房说:“这我不能下结论,怕就像我怎么迷上气功要戒酒戒肉一样吧,一切都是生命的自然流动,如水加热后必然会出现对称破缺的自组织现象。”两个人这么说着,周敏和唐宛儿就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还在笑着,笑得僵硬。夏捷就啧啧啧地咂着口舌,说:“孟云房同志,今日是被人请了来吃酒的,不是开学术会,你们别贩卖那些名词了!”庄之蝶就挥挥手,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吧。”端起杯自个就喝了。

喝来喝去,只有庄之蝶和周敏喝,气氛不得上来,周敏就提议能否和庄老师过几拳热闹热闹。庄之蝶一再推辞,周敏仍不停地纠缠,唐宛儿一直笑吟吟看着,见双方都在坚持,就说:“周敏你别把你那一帮闲人的法儿待庄老师。庄老师,我也敬你一杯了!”庄之蝶赶忙站起,端了酒杯。妇人说:“结识了庄老师,我们才在西京待住了,以后你还要收了周敏这个学生,让他跟你学着写文章。”庄之蝶说:“周敏现在是编辑部的人,日后我投稿子还得求他。”妇人说:“那我先喝了!”一杯饮尽,脸色绯红。庄之蝶遂也喝净杯子。妇人又是一连三杯。周敏咳嗽了一下,妇人伸手将鬓边散下的头发夹在耳后,那脸越发地鲜美动人了。庄之蝶也乘兴喝下三杯,将刚才的冷清涤尽,倒抓了酒瓶在手,不服唐宛儿的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