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9页)

“鲁卜列希特,你体内已经钻进了恶魔!”

我却回答她说:

“我体内没有任何恶魔,不过,你想戏弄我那可是枉费心机,因为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大老粗!”

我再一次把她拥入怀中,于是我们俩开始了一场搏斗,其情景不堪入目。搏斗中,我是那样使劲拧伤了她的手指,以致于她的手指发出了“咯吱”、“咯吱”脆折的声响;她呢,则毫不留情地对我进行捶、打、揪、抓、扣掐。有一瞬间,我把她按倒在地,不过在那一刹那,对于身下的这女子我心中并未体验到什么其他冲动,除了仇恨。可她在这关头却突然用牙齿狠狠地咬破我的手,像一只动作敏捷的蝎子从我的身下滑溜出去。过后,她感觉出我比她强壮,她就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严严实实地闭合起来,脑袋垂到膝盖上。这时,只见她脸上又泪如泉涌,犹如昨夜那样。她端坐在地板上——因为此时我已深感窘迫而把她放开了——莱娜塔在绝望中号啕起来,哭得那么悲伤,她的头发纷纷披散到她的脸上,她的肩膀很可怜地颤抖着。

在这一瞬间,有一个形象在我的记忆中油然浮现:这就是佛罗伦萨大画家桑德罗·费利佩皮的那幅画(13),那是我当年在罗马,在一个达官贵人家里偶然看到的一幅画。这幅油画上描绘的是:一堵石墙,是用很普通的但紧密地粘砌在一起的大石块垒成的石墙;穹窿形的入口处被大铁门严严实实地封住;就在入口处的正前方,在凸出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被遗弃的女人,她的头低垂着,直垂落到手臂上,整个人儿陷入难以慰藉的悲伤之中;看不见她的脸庞,只见那乌亮亮的秀发披散开来,也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零乱地抛散着一堆衣服,而四周再也没有什么人。

这幅油画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不清楚,究竟是由于大画家以那高超技艺,很成功地在这幅画中传达出那特别深切的情感,还是因为我观看这幅画的那天我自己正承受莫大悲哀,——但我每每一回想起这个作品,就没有一次能保持平静,我的心儿没有一回不疼得直发揪,那种苦情痛楚没有一回不直涌到我的喉头。故而,当我看到莱娜塔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以这样的姿势坐着——也是这样的耷拉着脑袋之后就号啕起来并且也是这么悲伤,悲伤得难以慰藉——这两具形象,一是活生生地展现在我面前的女子,一是大画家创作出来的女子,在我的心目中一个套一个地叠印起来,融合成一体,如今已不可分割地活在我的心中。那时,一旦我设想出莱娜塔再度沦落为一个孤零零、被遗弃的,端坐在那铁面无情紧紧锁闭的大门前的女子,在我的心田里立时就喷涌出一股永不枯竭的怜悯之情,于是,我便再次跪到地下,小心翼翼地把莱娜塔的手从她的脸上挪开,气喘吁吁地但仍然庄重地对她说道:

“高尚的女士,请你原谅我。的确,我的身心刚才被恶魔占据了,它使我的感觉错乱了,我以我的灵魂之得救而对您发誓,这类事再也不会重演的!请您再次接纳我吧,把我视为自己的一个忠诚的、听话的仆人,或者,就把我当作比自己年长的但殷勤的兄弟。”

莱娜塔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她那神态就在这一会儿有不少起伏,起初就像那在狩猎场上一只已身中毒箭尔后被猎人放生而重归自由天地的小野兽;过后,则犹如一个充满信赖一片天真的稚童;然后,她用她的手掌温存地蒙住我的脸,这样地回答我:

“鲁卜列希特,亲爱的鲁卜列希特!你不应当生我的气,不应当要求我提供我不能给予的东西。我已把一切都交给我那天堂里的朋友,而对于尘世间的人们我已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亲吻,再也没有激情似火的话语。我——已是一只空荡荡的竹篮,他人从这只竹篮里摘取了全部花朵与果实,但即便这是只空竹篮,你也得提拿着它,因为命运把我们俩连接在一起,我们俩的手足之情,早已载入那无所不知的圣者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