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17页)

“柳柳,柳柳,你把我压得快站不住了。”她听见翠婶在耳边不停地叫她,那声音听上去隔得很远,她的脸擦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那是一棵刺树的树干。柳柳坐在树根下,又一次睁开双眼。不远处那具死尸腐烂的气味随风一阵阵飘过来。

赵少忠像一尊木雕似的站在那处坑穴的边缘一动不动。翠婶泪流满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得赶紧拿出个主意来,”翠婶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柳柳看见林子边已经围满了人,竹林中不时有人闪现出来,那些来迟的观望者被人墙堵在外围,他们不得不爬上一棵棵楝树,探出头朝下张望。

“明天赶早把他埋了吧。”三老倌说,“尸体都发臭了。”

“等会儿天黑了,我让人送几只花圈来。”花圈店的钱老板叹了一口气,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簇拥的人群让开了一道缝,柳柳看见赵龙拖着一辆平板车朝这边慢慢地走过来,他的脚底像是抹了油似的,双腿不住地打着飘闪,他走到竹林边的那口废井旁就再也走不动了。

翠婶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像在搜寻什么人。

“哑巴呢?”她说。

“刚才我还看见他在这儿的。”一个老人对她说。

赵龙走到那道坑穴的边上,把那具包着麻布的尸体翻了过来,赵虎的一只手僵直地搭在胸口的刀柄上,像是正在试图将它拔出来。赵龙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绑在麻布上的绳子已经烂断了,像灰烬一般抖落在地上。柳柳看着那辆载着尸体的板车在干燥的红土上留下的几道车辙,耳畔响起了一阵候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现在已是日落时分,瓦蓝色的天空掠过一排南去的雁群,它们的叫声在秋后净朗的原野上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尽了,桑林边的那块土坡上只剩下了柳柳一个人。一只花猫在地上拨弄着那只断指,发出呜呜的鸣叫。

坑穴边的沙地上留下了被沉重的人体压过的痕迹,她感到赵虎似乎依然躺在那儿。许多个不眠之夜在院子里传出的磨刀声又一次回荡在她的周围,在那个闷热的夏季她常常被尖刀在砂石上发出的声音惊醒,自赵虎从偃林寨逃回来的那个晚上起,她一直感到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他躲躲闪闪的目光从那件被血污染红的衬衫上,从那座破庙的阴影之中,从一个个月明星稀的天空深黛色的背景中叠现出来,使她不寒而栗。现在,他的死亡使她心中存积已久的谜团变成了一堆乱麻。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看见一个小脚女人在后院的门口走来走去。翠婶的啜泣声时断时续。

“在门口搭个竹棚吧。”女人说。

“竹棚?”

“人死在外面,不能搬到院子里去。”女人说。

翠婶哭得更厉害了。

柳柳身上慢慢有了些力气,她抖抖索索地穿过竹林,走到木栅栏门前,她看见翠婶正从地上把那块从尸体上剥下的麻布捡起来。几个年老的妇女忙着替赵虎换寿衣,刺鼻的气味使她们不时地咳嗽,花圈店的钱老板正在墙根下跟父亲说着什么,赵少忠的目光依然盯着那片竹林,像是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柳柳回到院子里,翠婶拎着那片麻布走到了廊下,她顺手将它盖在墙角的一个盛着谷糠的篾箩上,翠婶转过身瞥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那块在风中飘动着的麻布,突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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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麻布像是一直就盖在糠箩上的。”翠婶说。

现在已是黎明时分,柳柳坐在木栅栏门口的一张木凳上一夜未眠,她在渐渐袭来的困意中打着盹儿,翠婶一个晚上都在和她唠叨那块麻布。

“梅梅怎么还没回来?”赵少忠看了蜷缩在墙根的哑巴一眼。

哑巴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