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0/12页)

“人总是一不小心就想起了以前的事,”过了许久,苏茜拉又开口说话了,“总是一不小心,又时不时地忆起过去。”她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威尔感到,眼前这脸庞,这具身体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这具小巧的身躯中,似乎有了充沛的力量,足以应对前面的一切苦难;还有了一种意志,足以抵挡命运向她挥来的所有剑刃。在她那沉静刚毅的面貌下,原本悲伤的圣母玛丽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喀耳刻女妖。威尔脑海中又出现了她那让人无法抗拒的沉着嗓音,讲着天鹅的事、教堂的事,描绘着云朵和平静的水面。这些回忆接踵而来,随着它们的不断涌现,眼前这张脸似乎也闪现出胜利意识的光辉。力量,内在的力量——他看见这崭露的强大力量,势不可挡。他畏缩了。

“你究竟是谁?”他小声说。

女人看着他,沉默不语,然后她笑了。

“别害怕,”她说,“我又不会像那只母螳螂一样吃了你。”

威尔也冲她笑了——冲那个笑盈盈的禁不起亲吻又大胆索求的姑娘笑了。

“感谢上帝!”他说,因恐惧而遁逃的爱意再一次如潮水般涌起,带来潮水般幸福的感觉。

“感谢他什么?”

“感谢他让你生得如此妩媚。”

她又一次笑了:“你终于说出来了。”

“你居然有那种强大的力量和那种惊人可畏的意志,”威尔说,“也许你是路西法的化身。不过,幸亏……”说着,他松开紧握着她的右手,用食指轻点她的嘴唇,“幸亏你有一副好身体——这可是你的救赎。也不完全是,”他想到粉色床上那种无爱的癫狂,“救赎也不全凭这副身体,因为,其他一些东西当然也很重要,例如,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被悲痛之剑穿心的圣母玛丽亚,还有喀耳刻,还有妮侬(法国一位很有思想的交际花),还有谁?你现在又是谁?是诺里奇的朱丽安娜,还是热那亚的凯瑟琳?你真的是她们所有人的结合吗?”

“还是一个傻瓜,”她补充道,“还是一个提心吊胆、笨手笨脚的母亲。还是小时候那个本分的、喜欢做白日梦的小丫头。将来,还可能变成我和他最后一次‘涅槃’后我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生命垂危的老太太。我盯着她,她盯着我。后来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四十年后的模样,之后不到一个月,他就死了。”

人总是一不小心,时不时就……她的脸一半隐于神秘的黑暗中,一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此时再次变成了痛苦的模样。那藏在阴影中的眼睛也闭上了。她已经回到了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孤独无依,带着伤痛之剑和未愈合的伤口。

外面又响起鸡鸣,随后又响起另一只八哥鸟的叫声,比之前那只高半个音,叫的是“同情”。

“慈悲。”

“注意,注意。”

“慈悲。”

威尔再次伸手触摸她的双唇。

“你听到它说的了吗?”

苏茜拉的回答是很久之后了。她举起双手,握住威尔伸出的手指,用它们压紧自己的下唇。

“谢谢。”她说,再次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谢我?是你教我该怎么做的。”

“现在轮到你来教自己的老师了。”

如同两位分别宣扬自己理念的大师,“慈悲”“注意”——两只八哥鸟一声声叫着,然后,就在争鸣的两种声音混杂难解时,“咯咯咯嘎哏哏——”隔壁园子里的小公鸡一声清啼,宣告自己才是世间所有雌性心中雄风不灭的主宰,敢向一切伪劣的僭越者发起挑战,恍若神明。

笑意在苏茜拉脸上漾开,那副痛苦的模样消失不见了。她从伤痛与回忆的自我世界中回到了当前。“是嘟嘟鸡,多么可爱,让我想起了汤姆·克里希那逢人就叫人家摸他肌肉的样子。那些傻乎乎的八哥也一样有趣,明明不知道意思,却总是雷打不动地重复那些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