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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伯母的手艺还是差一点。”顾耀东竭力显得轻松一些。

赵志勇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卖阳春面了。最早是在老家淮安,后来我们一家人来了上海。每天放学以后我就来她的小面摊,看她一碗一碗地煮面,饿了我就吃一碗,困了就拿两把椅子拼在一起睡一觉。这个小面摊,对我来说就是大上海的全部。”

“你父亲呢?”

“来上海的第二年他就走了,大概是觉得这种日子太难熬,突然就离开了,再没回来。”

顾耀东看着他,想说点安慰的话,可今天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其实我不怎么难过。我是很幸福地长大的。本来我想接着把小面摊经营下去,但是我妈不肯教我煮阳春面。她说卖面条什么都好就是太辛苦。后来我当了警察,她特别高兴。”

“赵警官,你想听听福朵的故事吗?”说这话时,顾耀东依然大口吃着面,好像只是在闲聊。

赵志勇沉默了片刻,平静地问:“跟我很像吗?”

“很像。她在福安弄出生,她妈妈因为难产去世了。福朵出生的时候我十岁出头,我看着她在弄堂里长大。她和你一样身边只有一个亲人,也和你一样幸运,虽然只有一个亲人但还是很幸福地长大了。一直到今年年初,杨一学上班的公司破产了。他去码头扛过沙子,拉过黄包车,卖过菜,每次有邻居去买菜他都会多给几把。大家都说他不会做生意,一个当过会计的人,怎么会不会算账呢?”

“是啊,总是做亏本买卖。他和我妈妈也很像。”

“福朵马上要上中学了,脚上穿的还是前两年买的鞋,脚趾都从鞋子前面伸出来了。杨一学不想让她进中学被人家笑话,攒了很久的钱想给她买一双新鞋,但是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涨价的速度。他不抱怨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也不抱怨政府的不作为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濒临崩溃,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努力。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只为了给女儿买一双像样的新皮鞋。赵警官,也许杨一学对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是对他女儿来说,他就是全世界。”

赵志勇看起来有些漠然:“可是已经晚了。认罪书是他亲手按的手印。人也关进死刑犯的房间了,两天后就执行枪决。晚了,谁也没有办法了。”

顾耀东大口吃面,一直没有抬头,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到底还缺什么?不是说只要凑够钱,事情很容易解决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钱不够吗?我可以再去借。多少钱我都可以去借。求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赵志勇默默地看着顾耀东,过了片刻,他遮遮掩掩地从裤兜里摸出王科达给他的信封,从里面抽了几张美元,放到顾耀东的面碗旁:“耀东啊,他们给我这些美金的时候,我手都在发抖,这辈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金。”

顾耀东吃着面,看着美金,筷子顿了顿。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埋头吃面,越来越大口,似乎想用满嘴的面条堵住什么:“是王科达,还是钟百鸣?”

“都是,又都不是。我不知道这些钱背后到底是什么。算是帮我一个忙,收下这些钱,别再管这件事了。”

“可我是个警察。”

赵志勇苦笑:“你有时候就是太像一个警察了。”

顾耀东包着满嘴的面,终于还是停下了筷子。这几张美金除了让他为失去警局里唯一一个朋友感到痛心,更觉得羞耻。

另一边,一个乞丐步履蹒跚地过来向赵母讨饭。

“你怎么又来啦?昨天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最近面粉涨价涨得厉害,我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别再来啦。”赵母一边抱怨着,一边给乞丐煮面,“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啊,以后别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