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4/4页)

他们多半是男孩。女孩没有这样顽皮。一些胆小的头结双髻穿粉红衣衫的女孩儿还被吓得聚在一株桃树上哭。弹珠上不时溅下许多图钉般大小的雨屑。它们虽然没有刺破肌肤,但确实弄疼了她们的脸颊。她们忍不住扬言要把这些坏男孩捉去喂树底下的蚂蚁。可男孩玩得是这么开心,根本没时间理睬她们朝着天空挥舞的小拳头。他们把铁皮盒子弄成刀枪剑戟的模样,拿在手里,大声砍杀。他们的步伐非常复杂且神奇,摇摆、顿蹴、跳跃、旋转……再加上拉丁舞的扭腰、武术的空翻、踢踏舞的基本步以及芭蕾的转圈,突然滑过水面上的点点漪涟,在水波与石头的相接处单足站立,让最优雅的蜻蜓也自愧不如。这令一些平时为自己拥有一双巧手的女孩子产生了勇气。她们传递眼神,互相鼓励,一个接一个跳下树,跳到屋檐上,跳进水渠里,与风捉起迷藏。

风,是玻璃弹珠在空中跳动的曲线。

风并不欢迎她们的加入,吐出满口黑色的牙齿,像肋生双翼的老虎,扮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女孩子们一点也不怕,很快便弄懂了老虎在奔跑时重心变化的规律,把它们当成脚下的滑梯,并在老虎身上绘出鹿、马、鸽子等动物的轮廓。这逐渐改变了老虎们的模样。它们的爪子变成了蹄子,本来比哨棒还要结实的尾巴变成了一大团飞扬的鬃毛。这令它们恼怒,把蹄子湿淋淋举起头顶,鼻孔里喷出冰凉的气息,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那些讨厌的女孩子呀,腰肢是那样柔软,眼神好像飞起来乳白色的蒲公英。更可恨的是,她们从飘飘衣裾下伸出的雪白赤足就踩在它们的鼻尖,踩得它们浑身又酥又软。它们终于乖乖地低下头,匍匐在女孩子手中细皮鞭下,偶尔轻轻地叫上几声,埋怨女孩子手中的皮鞭没抽对部位。叫着叫着,一头老虎就变成了一只头大颈粗、长有螺旋形大角、体型结构匀称的羊,第一个咩咩地叫出声。几乎是一眨眼,漫空都是羊的叫声。玻璃弹珠不见了,天空一点点变明亮。雨点刷刷地落下来,开始还有点粗,后来越来越细,丝丝密密,如针如线。这是女孩子们最擅长的女红呐。

男孩子停止了打架的游戏,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垂头丧气地坐下,不时扮出几个鬼脸儿。几个坏脾气的男孩愤愤地抓起几朵还来不及变化的云,把它们拧成榔头形状,用力地敲自己的脚尖,敲得自己两眦红赤。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还没玩够呢。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女孩子们在清澈的雨中欢笑。雨水打湿睫毛。她们的手臂又白又长,牙齿与糯米一样香甜。她们蹲下身,伸手招呼每朵云的过去与现在,为它们洗去身上的脏泥巴,并从头上拔下木梳为它们梳理毛发,嘴里唱着歌儿。她们还朝男孩们招手,过来一起玩吧。

玩什么?男孩子瓮声瓮气地问。放羊啊。等羊吃饱了,我们再把它们赶到天的那边,那边还有一个天空,叫尾城。女孩子认真地说。男孩子们咬着嘴唇互相张望,终于笑起来,从四面八方跑来。他们愉快地接过女孩子手中的皮鞭,在头顶甩出一个个响亮的词语,甩得劈啪作响。世界因为词语而存在。唯有我们能支配的词语才赋予万物存在。被饲养的羊群沿着词语之河向前走去。当夜幕来临,当所有的羊群都穿越了月光,男孩与女孩会长出两对蓝色的翅膀。那时,他们就是天使,可以直接凝视上帝之光芒。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不锈钢酒壶,把里面的酒液泼于即将熄灭的火焰中。

我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