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现在我们要分开一周的时间,我要去经历我青年时代最神圣、最美好的一次旅行:横跨富饶、葱绿的翁布里亚丘陵地带。我踏上圣方济各曾经走过的路,我经常感觉似乎他与我结伴而行,我心中充满深不可测的爱,怀着感恩和欢乐的心情,问候每一只小鸟和每一股清泉。我在阳光明媚的山坡旁摘食柠檬,在小村落中过夜、在心中唱歌作诗,还在阿西西参加复活节庆典,我可是身在我的圣人的教堂中啊。

我始终觉得在漫游翁布里亚的八天时间就是我的青春的冠冕和夕阳。每天都有一股新的清泉从我心眼里喷薄而出,我欣赏这光明的、节日般绚丽的景色,就像注视着上帝慈祥的眼睛。

在翁布里亚,我忠实地沿着圣方济各的足迹前进,他是上帝的乐手;在佛罗伦萨,我幻想着自己生活在十五世纪文艺复兴初期,并且沉浸其中。尽管我过去就曾撰文讽刺当代的生活,但直到我踏上了佛罗伦萨的土地,我才真正意识到现代文化是多么的荒谬而卑贱。也是在佛罗伦萨,我开始意识到在我的余生恐怕会跟当代社会成为永远的陌生人,我生来就有这样的欲望要让我的生活游离于社会之外,而南方正是最完美的地方。在这里,我身处人群当中却没有作为陌生人的感觉,生活的自由自在与浑然天成让我狂喜不已,特别是传统经典文化与历史使这个城市更加高贵、更加优雅。

为期几周的美好时光在一系列令人惊异的快乐经历中悄然流逝;我还从未见过理查德这么开心。在我们的城市漫游中,我们会造访偏僻的、沐浴在阳光下的山间村落,跟旅馆老板、过路僧侣、农家姑娘、乡下神父为友,聆听淳朴的乡村小夜曲,把面包和水果分给那些棕色皮肤的漂亮孩子们吃,从阳光充沛的托斯卡纳小山上远眺银光闪闪的利古里亚海。我们两人都强烈地感到应当珍惜自己的幸福,并期待着更加丰富多彩的新生活。工作、奋斗、快乐、荣誉就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因此我们尽可以不慌不忙地享受我们的快乐时光。即使分别在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坚信,我们需要彼此,我们可以在余生相互依靠。

这便是我青春的故事。当我回想起这段时光,它似乎就跟夏天的夜晚一样短暂。一点点的音乐、一点点的爱和一点点的虚荣——但这是美好而富足的,就像一次狂欢节一样多姿多彩。

而这一切,又像是风中的残烛一般被一场意外迅速而令人痛惜地扼杀掉了。

理查德和我在苏黎世告别。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两次从火车车厢里下来同我亲吻,还一直从窗口探出身来深情地向我频频点头。两周以后,他在德国南部的一条小河里游水洗澡时荒谬地淹死了。我未能参加他的葬礼,因为我是在他入殓下葬好几天以后,才听说了他的死讯。我瘫倒在我那间阁楼的地板上,我怀着恐惧,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上帝和生活的无常,我大哭大嚷,几近疯狂。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友情是我唯一的财产。如今我却一无所有。

我无法忍受待在城里的生活,因为在这里我每走一步,都被那些似乎会让自己窒息的回忆充斥着。如今我觉得什么都千篇一律;我灵魂最中心的内核生了病,我对一切活着的东西都充满恐惧。对于我那千沟万壑的心能否自己愈合、勇敢地扬起新帆、起航驶向成年人的时代,我几乎不抱有什么期望,而现在似乎更加渺茫。上帝命令我把生命中的最好的一部分献给了纯洁、快乐的友谊。就像两条快速划过水面的轻舟一般,我们在风暴中破浪前行,理查德是那只色彩绚丽、脆弱易碎、快乐幸福同时被我深爱的小船,我的目光始终拥抱着他,我相信他会将我带到美好的目的地。现在他却沉默了,除了一声短促的呼喊什么都没有留下,只剩下我漫无目的地漂浮在骤然黯淡的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