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9页)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出于羞愧与伤痛,我将他粉碎并且开始浑身发抖。我知道上帝现在有话要对我说。

“你爱这一家人,”他说,“在那里人们对你很好,在那里你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就在我要在这间房子里显出圣迹让它荫泽我的恩惠的这一天,你却逃跑了,还想用阴谋将我赶出门外!好一个圣徒!好一个先知!好一个诗人!”

我感觉就好像在一面光洁而绝对正确可靠的镜子前面盯着我自己一样,在这面镜子里,我看到我是一个骗子,是个吹牛大王,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发假誓的坏蛋。这种感觉使我难受,它这么苦涩、这么使人蒙羞、这么可怕。但是,这些伤害我、让我受尽折磨的巨大痛苦以及这令我疼痛的挣扎应该立刻被终结和毁灭才行。

我唐突地站起身来,匆匆离开,酒或面包都没吃完,而是向城里飞奔而去。我不仅激动,而且被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折磨着,我害怕博比会发生什么意外:房间有可能失火;他或许从自己的椅子上摔了下来,正躺在地板上忍受着痛苦,或许他即将死去。我简直能看到这个样的情景:他躺在那儿,我就站在他身旁、被迫承受着这个残疾人责备的目光。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那所房子,横冲直撞地上了楼梯,这时我才想到门是锁着的而我没有钥匙。但是就在那一刻我一直提心吊胆的情绪突然平息了,因为我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歌声。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我的心颤抖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阴暗的楼梯平台上,听着残疾人博比在里面唱着歌。慢慢地,我恢复了平静。他温柔而优雅地唱着,多少有些浅吟低唱的意味。那是一首流行的情歌:“花儿啊,有的粉红有的白。”我知道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唱歌了,而现在他却借此打发这段平静而孤独的时光,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短暂地快乐一下。我被他深深地感动了。

事情就是这样:生活就喜欢把严肃深刻而感性的事情放在一个幽默的环境当中。我立刻明白此刻的处境是多么的令人羞愧又荒谬可笑。我没有理由的惊慌失措地跑了好几里路,到头来却发现我没带钥匙。现在我既不能离开又不能冲里面大喊,让自己的声音穿过两道门表达我对他的同情以及要陪他打发时间的好意,与此同时他坐在屋里,对我的存在浑然不知,只是唱着自己的歌。如果我现在敲门或大声喊叫来吸引他的注意,无疑会吓到他。

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好走开。我在大街上星期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闲逛了一个小时,这才发现他们一家人已经回来了。这一次我主动同博比握了手而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我坐在他身旁,同他交谈,好让他有事可做,我问他刚才在读什么书。我乐意为他提供一些读物,他也表示感谢。当我向他推荐耶雷米亚斯·戈特赫尔夫的书时,却不料他对这个作家几乎所有作品都很熟悉。尽管如此,他没看过戈特弗雷德·凯勒的书,于是我便答应借给他几本凯勒的作品。

第二天,我给他送书去。木匠妻子正要出门,木匠则在作坊里干活,于是我得到了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我坦白地告诉他昨天把他一人留在家里我是多么地愧疚,并且对他说:如果他能允许我有时就待在他的身边,和他交个朋友,我将深感欣慰。这个残疾人把他的大脑袋稍微朝我这边转过一点,望着我,说了声“谢谢”。仅此而已。但是即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也要做出极大的努力;这就像我从某个健康人那里得到十个拥抱那样有意义。他的目光是如此明亮、如此纯洁,不禁映得我出于羞愧而满脸通红。

现在我要面对更艰巨的使命:我要同木匠谈谈。我以为最好的办法便是把我昨日的担忧和羞愧向他和盘托出。可惜他并不理解我真实的想法,但是至少他乐于跟我探讨这件事。最终他接受了我的建议:这个残疾人的生活由我们两人共同负责,这样我们就可以分担为了留下他而多出的那部分微不足道的开销,而我也获得允许,任何时候只要我乐意就能过来拜访博比。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地把博比当做自己的兄弟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