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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转机真的出现了。猫头鹰大摇大摆地从鸡舍里走出来,在院子当中站了几秒钟。那些鸡鸭一律停下它们的活动注视着这个大家伙。它呼的一声就起飞了,巨大的翅膀将地上扇起一股灰沙。云嫂连忙赶往门口,她看见它又停在那棵树上了。在树的那边,父女俩沿着那条土沟走过来了。然而不只他俩,还有一个人,因为戴着草帽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啊,居然是有林!有林走到那棵树下就同他俩分手了,他往集市的那条路走去。

“你们同从前的老邻居同路回来了啊。”云嫂说。

“他真会钻营,一下子就在沼泽地边上发现了商机。我看啊,他过得比我们潇洒。”云伯若有所思地打量那远去的背影。

“那么,他究竟做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呢?”云嫂忍不住问,其实她很想就此打住,却做不到。

“沼泽地里的业务很难说清。至今我也只听到传说。”

父女俩笃定地在院子当中坐下来,摆出那副棋,完全是世外桃源的派头。云嫂为他俩泡好茶就进厨房了。今天的情况使她有些不知所措。看来四十多里路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距离,那个人想来就来了,说不定他就住在村子边上呢。那个修轮胎的工人,龙街上的街景,怎么会同她纠缠到一块了呢?自从离开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云嫂一直觉得自己家同那边一刀两断了。却原来不但没有一刀两断,还有可能联系频繁,只是自己没觉察到罢了。世事多么险恶啊。

“帮沼泽地里的人修轮胎,太可怕了。”五妹说,“我最怕的就是那种事——推着平板车在沼泽上面走。”

“你见过吗?”云嫂轻声问她。

“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但那些车上坐的是犯人,推去杀掉的。我因为不敢看,就哭起来了。”

“瞎说。你什么时候去过沼泽地?我没有印象。”

云嫂心里想,这个小孩怎么可以这样信口开河,她小的时候多么乖。她这样编故事,难道是因为她对有林心存反感?

“那些犯人胡子都很长,脑袋像被砍平的树桩一样。拖他们的车夫都是样子最丑陋的,有一辆车啊,车夫是个老猴子。”

“谁带你去的沼泽地,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我想应该是爹爹吧。”

五妹走后,她站过的地面出现了几个黑环,像是烧灼的痕迹。云嫂用脚去擂也擂不掉。再凑近去看呢,又根本没有什么环。

掌灯时分他们吃饭了。云嫂换了根新灯芯,那油灯分外明亮。云嫂看见父女俩的面目在灯光里头变幻,而且有个黑影,一会儿立在云伯身后,一会儿又立在五妹身后。云嫂忘了往嘴里扒饭,一下子说出了声:

“有林?”她说了就吓坏了。

“有林在那种地方生活,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困难。我猜想那里头有些玄机。不说这个了吧,我怕吓着了五妹。”云伯说。

五妹的眼睛闪闪发光,让云嫂想起怪鸟的眼睛。

“爹爹还用老眼光看人,哼。”

“难道有林已经死了?”云嫂说。

云伯笑起来,云嫂看见他身后的黑影朝他弯下身。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你不是看见他了嘛。我已经说过了,他过得潇洒!分开的这些年里头,我也在惦记着他,可是住在沼泽边上这一着是我没想到的。从前我拖煤,他修轮胎,那时我觉得我同他是一类人,现在看起来呢,还是等级不同啊。想想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的性格怎么能不改变?”

云嫂盯着丈夫那张渐渐变得稀薄的脸,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云伯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今天是怎么啦?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好像在嗅他的头发。云嫂想站起身,却像被钉在椅子上了一样。她的心里头在一阵一阵地发冷,她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