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天(第8/16页)

我在榆林的最后那天,有两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进了餐厅,开始给我买酒。其中一个姓王,一个姓赵。他们说我可以叫他们同志。那天是礼拜五,他们刚刚上完了早班,在附近的一家工厂。

我们每人都很快喝完了两瓶啤酒,在接下来的一瓶,那两个男人开始脸红了,讲起中国的历史故事来。王同志告诉我禹帝的故事,他是第一个治理黄河的人。这个故事我曾在教科书里学过,运气很好,因为王同志讲着讲着就混上了方言。我不断点头,表示我听懂了,而每过一阵,赵同志会插嘴:“说普通话!你说方言他不会懂的。”

王同志会点点头,说上几句普通话,然后又转回方言,关于禹帝英雄般地建起了沟渠和防洪堤,在黄河的两岸。这故事的要点在于,禹帝干得那么勤奋,以至于他经常经过家门口却无暇停步拜访。这真是个要命的工程,控制黄河。

最后河流受到控制了,而王同志坐下来喝光了他的酒。他们买了许多瓶酒,我们的桌上满是空瓶。中国小餐馆的一个好处,就是他们不会清理那些空瓶,直到你离开,那就意味着路过的人可以看见你们两个人在一个下午搞了多大的破坏。这显得很有面子,而我们今天干得不坏。

“你听懂了这故事么?”赵同志问。“你不懂,是不是?他总在说我们的方言!”

我说一切都很清楚,然后从我的课本里背出了那些段落。

“你看,”王同志胜利宣告。“他全部听懂了!”

突然,有一股急迫的需要,王同志要向我展示他的投资,在街下面不远处,店主同意帮我们保留桌子。他们都是高大的男人,而我走在他们当中,三个人踉跄走在鹅卵石地上。在经过罗先生的摊档前,我向他招手致意。我不知道我们要到那儿去,或者那投资是什么——他们只是说我们要去看看王同志的投资。这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在酒后我们出着汗,在街上走着。

我们进了一个门口,爬上了狭窄的楼梯。在二楼,有一个很大的房间,一个小女孩穿着轮滑,在硬木地板上转圈。

“这个,”王同志说,“就是我的投资。”

他骄傲地看着溜冰场,然后跑去了柜台,跟工人说话。

“这投资太大了,”赵同志悲悯地低语道,当王同志出了接听范围。“他借了很多钱。他永远还不了!”

我能看出王同志在跟工人说着我,我有点紧张,想听听。

“他们没有多少顾客,”赵同志低语道。“昨晚,这里有人打架,一些玻璃碎了。他要亏上很多钱!”

王同志拿着轮滑鞋来了,递给我。“来,”他说。“你来滑。现在。免费。”

我结巴了,解释说我不会玩这个。“你当然会玩!”王同志说。“这是从你们国家来的。”

我告诉他们我有点腿受了伤,而他们则提出带我去看医生。街下面有一家,赵同志说,而中医乃是非常有效的。我解释说我了解中医的好处,因为一个中国医生叫我多坐少动,避免像轮滑这样的运动。在许多礼貌的建议与抵抗后,我们的解决方案是回到餐厅,坐下来,继续喝酒。他们看上去没觉得不爽;王同志很高兴他给我秀了他的投资。空瓶子还在桌上。

我们又喝了一轮,王同志盯着我的眼睛。

“何伟,”他叫着我的中文名字。“我另外唯一一次看到美国人,是在峨嵋山上,我的印象很不好。他很肥,而他总是使唤别人。‘做这个!做那个!’有工人抬着他上山,好像一个大地主。但你不同——在碰到你之前,我以为所有的美国人都很坏,但现在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被感动了,为自己那个医生的谎话觉得愧疚。但这是个典型的中国式的白谎,也许那也行了。我谢了王同志,相互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