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宣怀风泥雕似的坐着,年亮富这一哭喊,把他惊过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过去问,「姐姐呢?我姐姐呢?」

一个护士说,「孕妇醒过来了,她很虚弱呢。你要探望,可以进去,只不要让她劳神。」

宣怀风转头,看着手术室上熄灭的灯,眼里涌出一股要冲进去的冲动。然而两脚,却似有千斤重,那心头的愧疚,仿佛都坠到了小腿上,压得骨头要断了……

宣代云躺在房里的床上,披头散发地,身上盖了一床白被子,但她的脸,比被子还要白,两只眼睛虽然睁着,但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耳边仿佛有许多声音,仿佛一时又安静下来。

脑子里有许多念头,又一个念头都抓不住。

她像尸首一样躺在病床上,年亮富从外头抹着泪走进来,站在床头哭丧着脸说,「太太,我们的儿子,没了。」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哭了一会,年亮富哽咽着说,「太太,这也不怨你。总之,是我没这个福气罢。如今我们岁数也不算顶大,该有的,以后总会有的。医生说了,你流了许多血,要好好将养。太太,你怎么不说话?太太,你我是这小人儿的父母,我心里的难过,和你心里的难过,是一样的。太太,你说一说话,你这模样,我看着心里不安。」

年亮富还在哭着,门边一个身影,如一缕魂似的进来了,到了病床前,好半日,才颤着两片苍白的嘴唇,叫了一声,「姐姐。」

宣代云无知无觉一般,眼皮不曾动一动。

年亮富说,「太太,你心里难过,不和我说话,那也罢了。你弟弟也看你来了,你醒一醒吧。」

也不知他这句话,哪里触动了宣代云,宣代云缓缓转着眼珠子,把视线落在了年亮富脸上,张着干裂的无色的唇,嘶哑地问,「你说谁?」

年亮富说,「你弟弟,宣怀风呀。太太,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和他说吗?」

他心里不禁焦急。

这个悲伤的时候,太太只要开口,求小舅子什么都会得到应承的。

也并非他冷血无情。失去自己的骨血,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悲痛万分。

但如果失去了骨血,还要失去职位,甚至性命,那就更是悲痛之中的悲痛了。

宣代云惨笑着说,「弟弟?我哪来的弟弟?我是个没有弟弟的人。」

宣怀风像被刀戳了心窝一样,惨哭了一声姐姐,扑通地跪在宣代云床前。

年亮富说,「太太,你是悲伤得昏沉了。你看看,这可是怀风,你最疼他的。」

宣代云便真的往床前跪着的人的脸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淡淡地说,「这个人,我不识得。」

宣怀风哭道,「姐姐!姐姐!你别不认我!你生气,只管打我骂我!你打我罢!」

在地上挪着膝盖往前几步,抓住宣代云的手,往自己脸上猛扇。

宣代云这极虚弱的病人,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忽然坐起来,把手狠狠抽回来,冷冷地说,「你好狠。你是容不得我活吗?好,我父母也不在了,孩子也没了,弟弟也死了,没有可贪生的地方。你要逼死我,那也容易。刀呢?拿刀来。我一把抹了脖子,也干净!」

一边说着,一边就手撑着床要下去,拿刀来自杀。

年亮富慌忙拦着,又叫又喊。

外头的人听见喊叫,也一拥而入,慌慌张张的拦,无奈宣代云疯了似的,拿不到刀,就要撞墙,嘶声说,「真狠心!你们真狠心!我的儿子没了!我弟弟也没了!我不识得的外头的野人,到我房里来,我赶不走!我要死,讨一个眼睛清净,你们又拦着!叫我这么做?拿绳子来,把我勒死罢!我死了,妨碍不着谁的自由,妨碍不着谁的心甘情愿,大家清净!我只要死了干净!」

闹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