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6页)

“你走后真的有人关心你——总是说你,一次次来找父亲……”

看来梅子不想再卖关子了。我问:“谁?”

“那个杂志社啊——你以前的老板!”

“老板”是这个城市里最时髦的叫法,她也不甘落伍:“你过去的老板来打听你,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让助手马光来,他们可能要让你干什么,这回知道你的价值了。”

“我对她毫无价值。”

梅子笑了。她对那个美丽的少妇从来没有好话。我想她对一个单位由这样一位女人领导,男男女女都要听其指手画脚,认为多少不可思议,而且还是一种威胁。四十多岁的女人,不老不少,大冷天还穿裙子,细细的腰身和翘起的臀部让人想到一只蜂子——当然是蜂后,是围了一群工蜂、让它们辛苦供奉的女王。

我就是不信梅子会对那个女人的话如此重视,这其中大概会有其他缘故。“我跟她没有任何联系。从辞掉公职的那一天,那儿就与我没什么关系了。我现在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谁也管不着我了。”

“以前是。”

我明白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味:如今可不是从前了,我四处游荡,正渴望找一个地方落脚;总之我是一个倒了大霉的男人,太需要娄萌拉一把了……到底是自己的老婆,她知道哪个地方是穴眼,只一下就扎中了。我一声不吭,仰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

“你该到杂志社去看看了,现在他们可神气了。办了公司,娄萌还让助手马光兼了总经理……”

一提到马光这个多毛青年,我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我不知是嫉妒他,还是担心和同情她——娄萌。我这时发现,一只工蜂即便离开了原来的那座蜂巢,仍然难以对王后的处境无动于衷。

梅子杏眼闪烁,开始说到周末回橡树路的事儿——这才是正题。她说:“你应该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

我真的走到了穿衣镜前。没什么,仍然是一个有些苍老的、胡碴很重的细高个子男人。

“瞧你这身打扮,不觉得寒酸吗?就这样去见岳父岳母?还有小鹿,他常常把小阿苔领到家里,他有一大帮朋友——你让他们就这样看你吗?”

难道我这副样子已经没有资格进出那个客厅了?我身上的一股拗劲儿鼓胀起来……不久前我还是一个少年,瞧我的眼睛和头发,瞧我这颗心。是什么把我弄得如此陈旧不堪?是什么让我变得如此绝望?又是谁把我劫掠一空?我现在真的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心的一角长出了一株满是尖刺的小树,给扎得日夜疼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尖声大叫起来……不说了老婆,我陪你回橡树路。

2

一辆轿车费力地在楼群之间钻挤。那是一辆灰蓝色的轿车。车子停得很急,发出了“嚓”的一声叹息。车门打开了,走出的是马光。这家伙衣冠楚楚,站定,戳戳眼镜,仰头往上看了看,直接登上楼道。

他的出现多少让我出乎预料。

热烈握手,寒暄,拍打肩膀。那一丝稍稍收敛了的得意却怎么也没法掩藏。他过分亲热,推搡着我,还不停地叫梅子为“老嫂子”,惟恐冷落了她。眼前这个人比过去周到多了。

我仍像过去一样喊他“马光”。他把一个压膜名片递给了我。我粗粗看了一下,发现上面的头衔已经罗列了七八个,最显著的一个不是“社长助理”,而是“总经理”。他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为我惋惜,拍着手掌:“老宁啊,你如果不离开多好,我们在一块儿可以甩开膀子干,干更大的事业。太可惜了。这是咱们杂志社的一大损失!”

“那是你们的杂志社。”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怎样说都行。也就是说一个人走开、回来,都自由得多,关键不在于编制属于哪儿——怎么样?回来一块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