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记 巴陵野老:盗官记(第11/31页)

那个佃户就真的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冤枉。”

“慢点!”张牧之看了,很不是味道。生气地问那个地主:“为啥子只叫他跪,你不跪?”

赵家地主非常奇怪地望着这位新老爷,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那掌棍的几个大汉也奇怪地望着新老爷。

“给我站起来。”张牧之说,“现在提倡三民主义,讲平等,不兴下跪。”陈师爷在一旁都为新老爷能够随机应变,暗地笑了。徐大个去把那个下跪的农民提一下:“站起来。”这个佃户还有些莫名其妙,只好站起来。

“你也站过去,站在下边,好问话。”张牧之对那个站在旁边的赵家地主说。徐大个一伸手把他提到中间,和佃户站在一排。这位地主有些不以为然,把一只脚斜站着,一抖一抖的,满不在乎。徐大个生气地给他腿肚子上踢一脚:“站规矩点!”

这样才开始了问案子。

张牧之听了原告被告两方的申诉。很明显看出是这个赵家地主不讲理,把当时政府规定的但是从来没有执行过的“二五减租”,反倒改成“二五加租”,要农民多交租。张牧之一听,火星直冒,本来想当场发作,要宣判姓赵的地主给佃户按规定倒退二成五租谷的,可是陈师爷却给他递了眼色,低声说了几句。张牧之才忍着气宣布:“退堂!听候宣判。”

姓赵的地主不放心说:“禀老爷,这刁民不押起来,不取保,他跑了,我将来向哪个讨租去?”

张牧之本待发作:“你咋个就晓得一定是他打输官司?”陈师爷却跑在前面代他答了:“退下!本官自有道理。”

下堂以后,姓赵的地主就找到了那个掌刑的政警:“张哥,咋的?‘包袱’塞了不算数?”

那个政警把嘴一瘪:“哼,你那几个钱,还不够人家塞牙齿缝缝的。”其实这份“包袱”完全被他独吞了,新太爷一文也没见着。新老爷审案子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新章法,讲平等,原告被告都不下跪了。那些照例是被告、照例该他们下跪的穷百姓听了,觉得张老爷提倡的这个平等好。那些照例是原告、照例不下跪的地主绅士们听了却觉得稀奇。有人说:“怪不得,是根党棍子啊,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标准制服!”有的却觉得这一下乱了规矩,怎么要得!于是摇头摆脑地叹气,“国将不国”了。这件事也照例传进黄公馆黄大老爷的耳朵里去,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在沉思。

等到过了三天,县衙门口的布告牌上贴出宣判告示来,是姓赵的地主败诉了。上面说按照政府第几条第几款法令,应退佃户二成五租谷。这一下在县城里像揭了盖子的一锅开水,喧腾开了:“哼,这位太爷硬把法令当真哩!”“嘿,这还成哪一家的王法?”有的人也责备姓赵的地主:“他也太心黑了,二五减租,你马马虎虎不减也就是了,偏还要二五倒加租,还要去告状,输了活该!”

这件稀奇事情当然也传到黄公馆里去了。黄大老爷听了,还是一言不发,闷起!

穷苦老百姓一听,却高兴地一传十,十传百,一下传开了:

“新来的张老爷硬是要实行二五减租哩。”许多人在盘算:“去年的已经给地主老财刮去了的,算了。今年眼见要收谷子,这回有人撑腰,要闹他个二五减租了。”

张牧之上任不到两月,来说事情的,许“包袱”的,总是不断。这在别的县太爷看来,就是财源茂盛的意思,巴不得。张牧之却觉得心烦,多靠陈师爷出面去处理。反正张牧之给他定得有一个原则:凡是地主老财们送来的,收,多收。狠狠地刮,刮得他们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的事情就给他来个软拖,东拉西扯,横顺不落地,理由就是塞的包袱不够,难办事。至于那些穷苦人,正派人,就一律不要。专门替人家办理付款事情的县银行钱经理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位太爷,口讲新章程,其实是个‘鲢巴郎’嘴巴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