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脸 8(第2/2页)

这个出乎意料的、优美的手势,像一道闪电的轨迹一样留在阿涅丝的记忆之中。它邀请她去做长途旅行,它在她心里唤醒了一种巨大的模糊的希望。当她需要向它的朋友表达某种重要事情的时刻到来时,这个姿势在她身上显得更鲜明了,可以代她说出她不知道如何说的话。

我不知道她求助于这个手势经历了多少时间(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个手势求助于她经历了多少时间),大概是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比她小八岁的妹妹在向一个女同学挥手告别。看到自己的手势被一个小妹妹做出来了,而这个小妹妹在很小的时候便非常钦佩她,并在各方面都模仿她,她不由得感到有点不舒服;这个成人的手势和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是很不协调的。可是尤其使她感到不安的是,这个手势大家都在做,根本就不是她所独有的,就好像她在做这个手势时,是在犯盗窃罪和伪造罪。从那以后,她不但尽量避免做这个手势(改掉一个我们已经习惯的手势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对所有的手势都抱怀疑态度。她只做一些必不可少的动作(表示同意或不同意的点头或者摇头;向某人指明一样他没有看到的东西)和不要求身体有任何特殊动作的姿势。就这样,那个在她看到那位秘书在金色的道路上向远处走去时使她着迷的手势(我在看到那位穿游泳衣的太太向游泳老师告别时的手势也着了迷),在她身上彻底沉睡了。

可是有一天,这个手势又复苏了。那是在她母亲去世以前,她到别墅里来住半个月陪伴她有病的父亲。在最后一天向他告别时,她知道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母亲不在家里,父亲想陪她一直走到大路上她的车子旁边。可是她不让他跨出别墅的门,独自一个人经过两个花坛之间的铺着金色沙子的小路向花园的小栅栏门走去。她觉得嗓子发紧,非常想对她的父亲讲些美好的话,可是又讲不出来。突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过头去微笑着把手轻巧地往前一挥,就好像在对他说: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他们还可以经常见面的。稍过一会儿以后,她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位女秘书,她就在同一个地点用同样的方式向她父亲挥手致意。阿涅丝心情非常激动,有点儿不知所措。就好像在一刹那间,两个相隔遥远的时代突然相遇了;就像通过这样一个手势,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相遇了。她突然想到,她们也许是他所爱的仅有的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