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白塔(一)(第2/3页)

其实死了这么多人,她大概知道只要在发病初期呕出胃里的秽物即可。无所谓了,因为即使那么做了,她也活不了多久。

不会有人为她封棺了,她坐在摇椅上,眺望窗外阴郁苍苍的望天树。二百多年了,她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这苦厄载途的漫长一生,她早已感到疲倦。她点燃一盏长明灯,将深红色的衣袍叠放在膝头。山林噤了声,隔着窗纱,一枝横斜的藤蔓开了花,影子印在窗纱上。恍惚间,她好像又听见了野画眉的叫声,红烛在瓷盘里高烧,梅花蜡密密匝匝叠上汉地青瓷。灯火里他摘下金色的面具,一双静静的眼眸,她牵挂了一生。

摇椅寂寂地摇,长明灯流金的光晕里,银发苍苍的女人阖上了眼眸。

喻听秋睁开眼,却见自己站在黑暗中,远处有一盏明亮的长明灯,一把褪了漆的摇椅,一个陌生的女郎坐在上头,穿着她熟悉的玛桑红裙。她走过去,同这个女郎面对面。岁月在女郎脸上留下了痕迹,却遮不住她眼眸里美丽。她年轻时定是个明媚的女人,玛桑的女人美得一样热烈夺目。

“你变成鬼了么?”喻听秋问,“这里是你的心域?”

“小孩儿,见到长辈要行礼。”般遮丽道,“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礼数?”

喻听秋笑道:“原来你一直在看我们。”

般遮丽摇了摇头,道:“若非看在你们领头的那个人的份儿上,你们擅闯孤的长眠居所,扒孤的衣裙,窥探孤的记忆,孤早就要了你们的狗命。”她双手交叠在怀里,“行了,你们想看的都看完了。在迦临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不错,小孩儿,他是你的夫郎么?”

喻听秋耸耸肩,“算是吧。”

“你并不爱他。”般遮丽目光犀利。

喻听秋笑了,“怎么?你负了迦临,却要来指责我?你说得对,我并不爱他,我要走至高无上的大道,修天下至强的无情剑。可惜无情的前提是忘情,忘情的前提是有情。有人在我悟道以前斩断了我的情根,我不会再有多余的情与欲。”她舔了舔嘴唇,“可是,总算我运气好,遇见了你。”

般遮丽低眸笑,“你在我的记忆里尝到了情的滋味儿么?”

“远远不止,”喻听秋望向自己的手心,“我看到了炽烈的情,沸腾的欲,也看到了误会难解的毕生遗憾,和阴阳两隔的无限萧索。”

“你悟到了什么?”

“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人间有离合,天地有残缺,唯大道圆满,不增不减,始终如一。”

般遮丽叹息,“你的郎君把清白给了你。”

“不用担心,”喻听秋摆摆手,“在中原,男人的清白不值钱。”

“真是个心硬如铁的孩子,”般遮丽道,“他们选你做我的灵媒是对的,你像我。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就跟着你的同伴去谛听天音吧。它无所不知,有问必答。它会告诉你,你的无情道在何方。”

喻听秋躬身长揖,“多谢王君。”

“去吧,”般遮丽笑容温和,“我的族人会为你们指明方向。三百年了,你们来得总算不是太晚。”

般遮丽的身影越来越淡,那是超度的征兆。喻听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再次睁开眼,乍然看见粲然的亮光,颇有些不适应,用手挡了挡。四下一看,她正歪在穆知深怀里,百里决明他们都围着她,裴真正在号她的脉,连百里小叽都蹲在百里决明的脑袋瓜子上,睁着绿豆大的小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有些发懵,“干嘛呢?”

“终于醒了,”百里决明长舒了一口气,“我解除术法,你这丫头却一直不醒,约莫是术法出了什么岔子,吓爷一大跳。”

“现下感觉如何?”穆知深神色关切。

喻听秋坐直腰板,“没出岔子。般遮丽的鬼魂将我拉入她的心域,唠了会儿嗑。她说我们对她的尸骨不敬,原本要找我们麻烦的,看在咱们领头人的份上,不和我们计较。”她左右看了一圈,“话说回来,咱们领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