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4. 不吉祥的拐弯处(第2/8页)

“积起雪来,这一带就根本别想跑车了。”管理员说,“当然也没有跑车的必要。”

“没有滑雪场和登山路什么的?”我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就没有游客。所以镇子一天比一天衰落。直到六十年代后期还作为寒冷地带农业的样板镇热闹过,但粮食过剩后,就再也没人对在电冰箱里搞农业感兴趣了。噢,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木材厂怎么样?”

“人手不够,搬到方便些的地方去了。眼下镇上仍有几家小厂,都不成样子,山上砍下的木料都路过镇子直接去了名寄或旭川。所以,只有道路像模像样,镇子却荒凉下去了。安上大大的钉齿轮胎的重型卡车一般雪路都不在乎。”

我下意识地叼起一支烟,又怕汽油味儿,遂装回烟盒。衣袋里剩有柠檬糖,我决定含糖。柠檬味儿和汽油味儿在口中混在一起。

“羊打架吗?”女友问。

“经常打架。”管理员说,“大凡群体行动的动物都是这样,羊的社会也有具体座次,每只都有。一个圈里有五十只,羊就从一号排到五十号。它们全都清楚自己的序号。”

“真够可以的!”女友道。

“这样对我来说也容易管理。只要抓住最厉害的头羊,其他的就只管默默跟在后面。”

“既然座次已经排定,那么还打什么架?”

“某只羊受伤体力下降,座次就不稳定起来。下面的羊就挑战想要升级,结果三四天折腾来折腾去。”

“可怜!”

“也是轮流坐庄。被一脚踢开的,年轻力壮时也是靠踢开别的羊上来的。一旦落到刀口下,第一也好第五十也好统统没有了,都和和气气成了烤羊肉。”

她“唔”了一声。

“不过最可怜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头羊。晓得羊的两性关系吗?”

不知道,我们说。

“养羊最关键的就是交配管理。所以要公母分开,公是公,母是母。母羊圈里只放进一只公羊,一般都是最强壮的头号公羊。就是说,把最佳的种传下来。一个来月事完之后,种羊又返回原来全是公羊的圈里,但那期间羊圈里已形成新的顺序。种羊由于交配,体重减轻一半,打架也根本打不赢。然而其他羊却合伙一起找它厮打。够可怜的!”

“羊怎么打架呢?”

“脑袋和脑袋对撞。羊的额头铁一样硬,里边是空的。”

她默然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在想象羊头顶头争斗的情景。

行驶了三十分钟,柏油路突然消失,路面也窄了一半。两旁黑沉沉的原生林如惊涛骇浪一齐朝车涌来。气温降了几度。

路糟糕透顶,车身如地震仪一样上下摇摆。脚前塑料筒里的汽油开始发出不吉祥的声音,竟如脑浆在头盖骨里四溅开来一般,一听都令人头痛。

这样的路大约持续了二十至三十分钟,连表针都看不确切。这时间里谁也没再开口。我牢牢抓住车座靠背上的皮带,她紧紧抓住我的右臂。管理员精力集中在方向盘上。

“左!”过一会儿管理员吐出一字。

我不解其意地把视线投向路的左侧。黑沉沉滑溜溜的原生林壁犹如从地表被削掉了一般荡然无存,大地陷入虚无之中:巨大的峡谷!光景自是壮观,但没有一丝暖意。如切如削的悬崖峭壁将所有的生命体抖落一空,却仍不尽兴,又把不吉利的气息吐向四周。

沿峡谷伸展的路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异乎寻常的光秃秃的圆锥形山,端头扭曲,简直像是被一股巨力拧歪的。

管理员紧握摇摇晃晃的方向盘,朝那座山扬扬下巴说:

“要转到那后面去。”

从谷底吹来的滞重的风由下而上抚起右面斜坡茂密的绿草。细沙打在车窗玻璃上“啪啪”作响。

经过几个急拐弯,随着车向圆锥体上端接近,右侧斜坡变成陡峭的石山,不久又变成垂直的石壁。我们那样子就好像勉强匍匐在被雕刻于巨幅石壁的狭窄的突起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