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漫步遐想录漫步之七(第5/7页)

烂漫的鲜花、五彩缤纷的草地、清凉的树阴、潺潺的溪水、幽静的树丛、青翠的草木,请你们来把被那些可憎的东西玷污了的我的想象力净化净化吧!我的心灵对那些重大问题已经死寂了,现在只能被感官还可感受的事物所感动;我现在只有感觉了,痛苦和乐趣也只有通过感觉才能及之于我。我被身边令人愉快的事物所吸引,对它们进行观察、思考、比较,终于学会了怎样把它们分类,就这样,我突然也成了一个植物学家,成了一个只是为了不断取得热爱自然的新的理由而研究大自然的这么一个植物学家。

我根本不想学什么东西:这为时已经太晚了。再说,我也从没有见过学问多了会对生活中的幸福有利的;我但求得到甘美简单的消遣,可以不费力地享受,可以排遣我的愁绪。我既不需什么花销,也不费什么气力,就可漫不经心地散步于花草之间,对它们进行考察,把它们的特性加以比较,发现它们之间的关系和差异,总之是观察植物的组织,以便领会这些有生命的机械的进程和活动,以便有时成功地探索出它们的普遍规律以及它们各种结构形成的原理和目的,同时也可怀着感激之情,叹赏使我得以享受这一切的那只巨掌。

跟天空的群星一样,植物仿佛被广泛播种在地面上,为的是通过乐趣和好奇这两种引力,吸引人们去研究自然。星体离我们太远,我们必须有初步的知识,有仪器,有机械,有长而又长的梯子才能够得着它们,才能使它们进入我们的掌握之中。植物却极其自然地就在我们的掌握之内。它们可说是就长在我们脚下,长在我们手中;它们的主要部分由于形体过小而有时为我们的肉眼所不见,然而所需的仪器在使用时却比天文仪器简单得多。植物学适合一个无所事事而又疏懒成性的孤独的人去研究:要观察植物,一根针和一个放大镜就是他所需的全部工具。他自由自在地漫步于花草之间;饶有兴趣、怀着好奇之心去观察每一朵花,而一旦开始掌握它们的结构的规律,他在观察时就能尝到不费劲就可到手的乐趣,而这种乐趣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的同样强烈。这种悠闲的工作有着一种人们只在摆脱一切激情、心平气和时才能感到的魅力,然而只要有了这种魅力,我们的生活就能变得幸福和甜蜜;不过,一旦我们为了要担任某一职务或写什么著作而掺进了利害或虚荣的动机,一旦我们只为教别人而学习,为了要当著作家或教员而采集标本,那么这种温馨的魅力马上就化为乌有,我们就只把植物看成是我们激情的工具,在研究中就得不到任何真正的乐趣,就不再是求知而是卖弄自己的知识,就会把树林看成是上流社会的舞台,一心只想博得人们的青睐;要不然就是一种局限在研究室或小园子里的植物学,却不去观察大自然中的树木花草,一心只搞什么体系和方法,而这些都是永远争吵不清的问题,既不会使我们多发现一种植物,也不会使我们对博物学和植物界增长什么知识。正是在这方面,竞相追求名声的欲望在植物学的著作者中激起了仇恨和妒忌,跟其他各界的科学家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把这项愉快的研究加以歪曲,把它搬到城市和学院中去进行,这就跟栽在观赏园中的外国植物一样,总不免要蜕化变质。

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却使我把这项研究看成是种嗜好,来填补我已不再存在的种种嗜好所留下的空白。我翻山越岭,深入幽谷树林之中,尽可能不去回忆众人,尽可能躲避坏心肠的人对我的伤害。我似乎觉得,在森林的浓阴之下,我就被别人遗忘了,就自由了,就可以太平无事,好像已没什么敌人了;我又似乎觉得,林中的叶丛使我不去想他们对我的伤害,多半也该能使我免于他们的伤害;我也傻里傻气地设想,只要我不去想起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想起我了。我从这个幻想中尝到了如此甜蜜的滋味,如果我的处境、我那软弱的性格和我生活的需求许可我这样做的话,我是会全身心地沉溺在这一幻想之中的。我的生活越是孤寂,我就越需要有点什么东西来填补空虚,而我的想象力和我的记忆力不愿去设想、不愿去追忆的东西,就被不受人力强制的大自然,那到处都投入我视线中的自发的产物所替代。到荒无人烟的所在去搜索新的植物,这种乐趣能和摆脱迫害我的人的那种乐趣相交织;到了见不到人迹之处,我就可以更自由自在地呼吸,仿佛是进入了他们的仇恨鞭长莫及的一个掩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