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沧海(一)(第2/3页)

他目光先投向她腰间的玉佩,坠子底下丝绦千丝万缕糅杂,未及厘清。他伸出手,慢慢替她梳理。

“阿姊,你和老燕王齐振一样,也因为一个部下就和朕反目成仇。他死前说你永远都是诸侯国的王女,阿姊,是吗?”

他将玉佩整好,视线缓缓移过她腰、肩、颈,至面庞时,见一行清泪恰好划过她的下巴。

她颤着声答:“可我生下来就是了……”

……

“好。”

齐凌站起身退后几步,良久才吐出一个字。

说完这个字,又安静了很久。

深寂之中,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一卷被摔掷过七零八落的文书,轻轻抛落她身前,简书竹片顺着黝黑地砖一片片翻卷摊开。

“你看看吧。”

落在她面前一片,恰写着“吴王鸿”几个字,直直刺入她眸里。

朱晏亭拾起抛掷在她面前的断简残篇,看了一片,放下,又摸向另一片。

空旷殿中,回响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一卷廷尉的卷宗,有吴王齐鸿死前指认李弈通敌、暗中调拨马匹粮草支援雒城的证词和证据。还附李弈下属证词、后将军府搜出违禁刀甲的载册。

字字句句,都是李弈谋反的铁证。

齐凌道:“朕若以舞阳婚事为幌子,调他进宫杀了,罪止他一人。朕若治他以国法,令廷尉押解调查……廷尉张绍刚刚出事,廷尉寺现在就是个透风的篓子,他原本是你的家臣,人进去审出什么来,你不知道?”

朱晏亭恍然大悟,恍然失笑。

今年春天以来在长安发生的诸多事件像连珠一样串起来,倏然就明白张绍的事根本是个幌子,看似是不满皇帝创尚书台所以动寒门出身的张绍,根本的目的只是调虎离山,让忽然失去主心骨的廷尉寺八面透风,接机罗织李弈谋反罪状,剑指她和太子。即使不能让她牵连被废被杀,也让她断臂折翅。

“朕其实知道你的选择,所以没有告诉你。”

朱晏亭抬起头,对上齐凌苍白面庞和冰冷的眼神。

“你愿意作为诸王之女和他死在一起,也不愿作朕的妻子,是吗?”

她浑身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窗外,一道一道戈戟的影子掠过,远处隐约回荡齐整靴音。

因卫队收到几乎相反的两个调御令,羽林郎巡防受到干扰,宣室殿周遭已经响应最森严的防卫,为防哗变,护军将军赵睿执军中最高的印信虎符亲自坐镇。

恰此时,赵睿在门外回禀:“急报。”

齐凌朝外看去,走到紧紧阖拢的门扉侧,良久才哑声开口:“就在外说。”

赵睿高声道:“建章营按照陛下的吩咐,持驺虞幡自朱雀门向昭台门,长乐卫队见旗解兵,已退回驻扎营地。”

齐凌吩咐:“押解羽林中郎将、羽林左右监、羽林左右监丞。以矫诏发兵为由,就地处斩。”

“诺。”

“至于你……”他站在门口,没有再回过头,仰头望着外面的光景。

此时冰盘里的冰都化得差不多了,无端的燥热从窗棂、门缝,无所不入的窜进来。他影投地面,幢幢如山。

很久很久,他才开口:“回去等候发落吧。”

……

朱晏亭回到椒房殿的时候,正是日暮时分,乳母抱着太子来寻她。

“晨起就不见殿下,哭了一日,哄都哄不住。”

果见齐昱两只眼睛红红的,肿了一圈。看见她又咧嘴傻乎乎的笑,伸手来够,口齿不清唤:“阿母。”

朱晏亭推开了他的手,感到那小小柔软的手掌在自己掌心停留了一瞬。她便向后退去。

身后齐昱哇的大声哭出来,她唇角剧烈颤抖,又合齿深深咬住,齿痕出泛出腥味。

“抱走。”

“阿母、阿母。”齐昱在乳母怀里手脚乱动,不肯依伏。

“殿下……”乳母不知她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冷硬,跪下劝道:“小殿下寻了殿下一日,哭的停不住。要不就让奴抱着他在这里玩一玩,绝不打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