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旅行方法论 :收藏细节的漫游(第2/2页)

旅行渐渐就成了我另一世的生活。一条安静缓慢的生命,就这样分流在两条河流中,一条是安静的厨房,另一条是鼓鼓囊囊的小旅行箱。

所以,我得一个人独自去旅行,也得一个人慢慢走,远远地走,只看,不说话,好像一张受到修改限制的CD一样,非常固执,自闭,保守,挑剔,多愁善感,一丁点事情,就要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去,小题大做,惹人心烦。但是,我的心在那时非常强大,汹涌,好像美国中西部那龙卷风来临时的天空一样,自有一种宇宙的力量形成涡旋,能轻松就把院子里一棵大树轻易插到客厅中央的地板里。所以,我得小心翼翼捧着自己那颗风起云涌的心往前走。

我得在一个地方安安心心地住下,借住在当地人家里,或者自己租个小公寓,我不喜欢做饭,但在那时,有时晚上得早早到厨房里,用那些陌生的炊具做饭吃,通常是要做一锅热热的汤。等待汤滚水的时候,我得太太平平在厨房坐下,听那些从管道里传来的别家厨房里的声音,沉闷的做饭的声音,和听不懂的外国话的只言片语。我是想要在陌生的地方获得一种类似日常的生活,是想要在那里获得另外一种生活的感受,一种四海为家的家的感受,好像想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想,自己大概可以试着变成一个美国中西部的平凡家庭主妇,祖籍德国的金发女人。一个德国午后出来喝咖啡透气的作家,却是不远的从前从匈牙利逃亡过来的鞑靼人,长着一张宽大的蒙古脸。一个莫斯科大雪纷飞的晚上心怀诗意的民粹主义知识分子,与车尔尼雪夫斯基有点私交。一个镰仓傍晚在寺庙前远离社会,并小心翼翼藏着寂寞的女子,追溯到十三世纪,她是北条家族的后代,血里有着阴郁决绝的武士气息。一个在都柏林酒吧里很好说话的酒客,《尤利西斯》里的一个人物原型,生性快乐,毫无洁癖,爱吃羊腰子。等等,等等。认识我的狗会对那些人叫个不停,因为它闻到了一些特别的气味,可它实在也不认识她们,这种似是而非,就把一条忠实的狗给逼疯了。

这样的生活好像将什么东西放大了,让我好像能找到一些巨大问题的答案。这种生活由非常复杂的计划和随机的机会组成,由幻觉和误解以及放纵搅拌混合,介乎于虚构与真实之间,其实,不光是那条狗疯了,还有其他人深陷其中,比如我自己,还有我周围那些疑惑的人。

旅行在我,就是如此情形下捡拾细节的漫游。

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黄昏,在美国的偏远小城爱荷华,我在厨房里等锅里的鸡汤滚水,窗外大雪纷飞,天地几乎变成了黑白两色,姜黄色的学校巴士缓缓开过我家前面的梅尔罗斯街,国家广播电台正在播出作家朗读会的片段,那天正好是我在平原之光书店里朗读《上海的金枝玉叶》片段的录音。从广播里听到自己的声音总有些古怪,她好像是另外一个人,熟悉而陌生。

鸡汤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