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蜡烛销成红泪,素面菱花照,张清漪拿着剪刀将手中的新棉裁开,屋外荷池正盛,莲香像蚕虫吐出的细丝,透过绫罗纱窗在空气中蜿蜒盘曲。

剪刀的声音频频传来,烛台上的焰火晃了晃,屋外几声鸮鸣,守着张清漪的丫鬟被惊醒,她连忙推开窗往外张望,没察觉到有人后便安心退回到原位置。

张清漪放下手中剪刀对丫鬟道:“我出去透透气。”

“这……小姐,大人说了不让您随意走动。”丫鬟垂首犯难道。

张清漪垂下眼,身子朝另一边坐着,片刻后忍不住低声泣诉:“初荷,你知我爱这满池菡萏,便让我出去看一眼吧,如今我在此尚不能亲近,不知何时,就再也回不来了。”

初荷虽畏惧张顺志,却是和张清漪一同长大,见小姐红眼垂泪心下自然不是滋味,她生性单纯,只为难妥协道:“小姐你且去吧,可要快些回来,这院子外有人巡视的。”

张清漪擦擦泪点头,起身出去了。

屋外的莲叶碧绿硕大,张清漪只看了一眼便向院落中一个死角走去,她警惕地来回看向屋内和院外,确定无人盯着她才对着隔墙轻声道:“哥哥,你回来了?”

墙对面传来摩挲声,张清英飞身翻越隔墙轻巧地落在地上,他脸色落入一片晦暗,垂眸看着张清漪道:“祖父因何而故。”

眼前的人从小小的女孩变成清丽的少女,眉宇间天真不复,反而频频添愁,张清英心中一酸,放软语气低声道:“清漪,哥哥回来了。”

六年了,他回来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张清漪咬唇压下呜咽声,她眼中清泪流下,趴在张清英怀里低声抽泣。

她已敛去少时稚嫩,不应该再同幼时般总在哥哥怀里撒娇黏腻,母亲郁怜玉哀思过重,愉贵妃去世后七年一直郁郁寡欢,最终病逝榻前,那时她才四岁。

哥哥也在六年前一去不回,那一年她十一岁,扒着栏杆问初荷,哥哥何时回来。

“小姐,等到天不下雨了,少爷就回来了。”

她在亭子里看外面的细雨,心想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没有,连日的雨像是没有尽头,张清漪红着眼眶在亭子里擦眼泪,她抬头问初荷:“雨什么时候会停下呢?”

快了,初荷总是这样说。

于是张清漪在亭子里望了一个月的雨。

每日雨落,她就泪水涟涟,旁人问她只摇头,小声道:“又下雨了。”

哥哥今日不会回来了。

后来雨停了又下雪,她问初荷,哥哥为何还不回来。

初荷说,雪停了少爷就会回来了。

张清漪不再哭,只是乖乖地点点头,抱着手炉往屋子里走去。

她已经知道,就算雪停了,哥哥也不会回来。

“……对不起,”张清英抱紧她,哑着嗓子一直道,“对不起。”

他一直不信母亲突然病故,固执地想找机会要给自己和妹妹一个交代。

八年前他决心要离开,黑云之下,他颤抖着手挖出母亲的棺材,取出里面的骸骨。

蒸煮人骨,留下的水让银针变黑。

结果同他想的一样。

他拿着发黑的银针要疯了,身后猛不丁传来脚步声,几个家丁将他压住,父亲冷眼从身后走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不义不孝。”

父亲卸了他大理寺的寺丞之职,让他在家反省。

他撑着理智守着睡梦里偶尔还止不住眼泪的妹妹,终于在快要崩溃前逃离了家。

天大地大,他不知道去哪。

他在京城漂荡多日,幼时好友柘霜寄信一封,说知道了母亲的死因。

他丢下所有颓废赴约,迎接他的却是父亲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为张家有你这样丢人的混账东西感到耻辱,”张顺志看着他淡淡道,“若是不想去大理寺,不走正轨好好做官,我也不许你在这大街上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