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死(Belakang mati)(第3/8页)

你忘不了她那时的伤心欲绝,无助地在他宿舍门口成列的阿勃勒与大王椰子之间反复踱步,握拳大声哭喊:“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不告而别?怎么可以——”

于是在那个大三的暑假,你只好陪着 L 千里迢迢造访 M 的故乡。他连联系的方式都没留下。但从学校侨辅室那里,不难找到他老家的详细地址。况且,你向侨辅室上了年纪的女职员谎称,他是你室友的未婚夫,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甚至给她看了他们的合照。是那年冬天在她老家门口前拍的,农田间独栋的四层楼水泥楼房,四周有广大的庭院,高大的玉兰花。暖暖的侧光打在脸上。一伙人都笑得挺开心,每一张脸都带着青春的喜悦。但那并不是他们两人的合照。

大姐头毕业返马了,你给她打过电话,她叹了口气,要你去问台湾的大马同学会。安全起见,你还详细询问了他同学会的同乡——严格意义上的同乡——你才发现,从那穷乡僻壤到台湾念书的人真的寥寥无几,连同乡会都是寄在邻近较大的校友会那儿。要抵达那地方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循着指示,飞机抵达半岛的机场后,转了三趟长途巴士,一趟短途,方抵达地址上那个滨海的荒凉小镇,紧邻着一片紧密的防风林。

一下车,你们就闻到那股扑鼻的、咸咸的腥味。住户并不多,房子疏疏落落的,生锈的铁皮木屋,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成排的鱼干,屋前短架上也铺满了剖开的鱼,一直有人挥扇赶走苍蝇。这可能是你们到过的最绝望的小镇了,居民看来都讨海为生,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小孩和中老年人。

你们还真的找到他家,那是其中一间破败的铁皮木房子,M 的弟弟妹妹若不是在念书就是辍学到新加坡去打工。他父母虽然看来衰老,一问都还只是壮年。脸露惊讶,以为他们的儿子在台湾闯了什么祸。“那么远坐飞机来找他有什么事?”他母亲问。你们都摇摇头说没事,但你们也知道那说服不了人,谁都会往男女关系上面想。他母亲还抱怨为了让他一圆留学梦,家里向人借了一大笔钱。“不知道他读的科系,毕业后竟然找不到工作的,他又不想当老师。”他母亲嘀嘀咕咕地抱怨。L 也没为他辩护,只要求看看他的房间。你只在闷热窄小的客厅,喝了杯他母亲送上来的略带着咸味的白开水。而 L,老实不客气地掀开布帘,在他房里看了好一会,才带着泪光钻出来,好像就只是去感受他留下的气息。

你们的造访确实引起一阵骚动。

因那小地方此前还没有台湾人来过,因此引起好多人来围观,窃窃私语,仔细端详着你们,目光在你俩的小腹之间游走。大概都是那酸柑的亲戚朋友。两个年轻女人千里迢迢地跑来,多半被怀疑是不是哪一个肚里怀了他的孩子。如果两个都被搞大肚,那就更是令人钦羡的丑闻了。

多年以后还经常被提起,成了好几代人的记忆,一个小小的、传奇意味的事件。你们偶尔从来自那里的文青写的散文看到那事的残余泡沫,在一本不知买什么文具赠送的散文选里。包括你们穿着的薄而美丽的洋装,都在小镇平静无波的日子里投下一颗小石头。

L 甚至流下泪来,她的急切更是令 M 的父母不安。担心你们会为他带来什么麻烦,更确定了他们心中的怀疑,因此你们当然什么都问不到。他父亲说他居无定所,也很少回家,偶尔会给家里寄张明信片。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兼课,但每一个地方都待不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那么不安分。但他不是才返乡没多久吗?说着他从神台上成叠的信函中找出几张卡片,让你们把上头的地址抄下。你看到他带回故乡的奖杯。

那些陌生的地名,你看了头皮发麻,只好摊开从机场买来的马来西亚地图,请他指给你看,好让你用红笔把它圈起来。那些地方间隔都是天南地北,用红笔串起来后,曲曲折折的感觉上像是某种绝望的逃逸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