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3/4页)

人太多了,站在最后头那两排的面孔就记不清了。

清早日光不盛,擦着挑檐斜射入殿里,只能照亮殿尾那半边。于是偌大的金銮殿,像是被这光割裂成了两段。

青袍与绯袍,新与老,陈腐与锐气,突兀地截断在两边。

文帝忽的有些怔。

——离朕最近的,都是这么些人了么?

前头的老臣全垂首站着,他们太懂得自己的脾气了,除了都察院那一小撮御史,已经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他们说话迂回也温吞,办事儿贪财也怕死,各个老得半截入土,脊背都挺不直了。好像青年时也各个都是意气风发、铁骨铮铮的样子,怎么如今都成了苟禄的庸官了?

文帝一抬手,五指朝内虚拢,做了个指向自己的手势。

殿前监只愕了一眨眼的工夫,立刻拖长了调儿唱道:“退朝,传九卿与阁臣养心殿议事——”

举着芴板的朝臣们立刻跪下,山呼着“吾皇万岁”,跪候着皇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陛下气大发了,气得连御笔都摔了!这十年,谁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朝会上的争论,到了养心殿里就听不到了,因为新臣不在这儿,武将也不在这儿。

九卿为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和通政使,除了兵部尚书曾在河北当过六年提督,剩下都是清一水的科甲出身,全是文帝听厌了的老生常谈了。

刚才他又“大发雷霆”,老臣们更慎重,句句都拿捏起语气来,说“全凭皇上决断”,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了。

文帝神情冷淡下来:“汝贤累了,奉茶。”

茶奉上来,堵住了几个老臣的嘴。

连着半月来,文帝终于做了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儿,他沉声道:“今后,内阁一切政事并启太子,叫太子也听听诸司启事,习学国政。”

太子晏少祺霍然抬眼,惊了半声:“父皇……”

十几位老臣静了片刻,纷纷道:“臣等鞠躬尽瘁。”

内阁批红一直是直呈皇上的,金吾卫值守,伺候笔墨的全是司礼监小吏,里头几位阁臣口风极严,从来丁点消息都漏不出来,晏少祺也没敢往里头伸过手。

哪怕他占了嫡长,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犯忌讳的事儿也是不能去做的。

文帝连着十日晾着他,这会儿眼神里终于袒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来:“拟旨罢。”

接连两道圣旨,前一道是太子协理监国,后一道是倭使斩立决。

九卿与内阁阁臣们前后出去了,各个神情严肃,话不多说,出得养心殿门后朝着太子拱手一礼。

天儿已经大明了,晏少昰进去一趟就请了两声安,别的一句话没说,眼下有种尘埃落定的畅快——协理监国只是个开始,按古例,往往再过两年,天子就会彻底放权了。

他也学着大臣们的样子拱手一礼,忍不住笑起来,又被皇兄瞪了一眼,示意出去再说。

他兄弟二人俯首告退,相携着走出了殿门,肩并肩的。

文帝从琉璃彩窗上望出去,心里想:一文一武,倒是很好。

这养心殿,他住了十年了。

当初先帝丧仪期间搬进来的,作为先皇停殡时自个儿的倚庐。这养心殿虽小,却五脏俱全,冬暖夏凉,住得挺舒坦,国丧后也就没挪地儿,一住就是十年。

眼下竟觉小得逼仄了,墙太高,院儿太窄,每日从这道墙下进来一趟,出去一趟,上个早朝;每隔一日去太后那儿问候慈躬。

每五日一休沐,去后苑骑两圈马,那大概就是最畅快的时候,畅快半天,再回到养心殿中,做他的万岁。

这宫墙深的,竟将他也困在里头了,叫他闭目塞听,丢了年轻时的锐气了。

是该松松筋骨了。

文帝摇头低笑,吩咐道己公公:“去问问礼部,南苑围猎安排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