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闻一多(第2/2页)

因为诗人只不过对暗杀的行径,表达了他作为一个国人终于难以遏制的愤慨。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写出这样的诗句的诗人,仿佛早已预示下了,他将为他爱诗般爱着的国,溅淌出比红烛的颜色更红的鲜血……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呕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

写出这样的诗句的诗人,分明地已在宣告着,他为着他的国,是肯于连地狱也下的。

一切诗人之所以是诗人,皆发乎于对诗的爱。

却并非所有爱诗的诗人都同时爱国。

有的诗人仅仅爱诗而已,通过爱诗这一件事而更充分地爱自己;或兼及而爱自然,而爱女人,而爱美酒……

这样的诗人,永远都是任何一个时代所不伤害的,甚至是恩宠有加的。

这样的诗人的命况永远是比较安全的。即使沦落,也起码是安全的。

有的诗人,却被时代所选择了去用诗唤醒大众和民族。他们之成为斗士,乃是不由自主的责任。因为他们之作为诗人,几乎天生的已有别于别的诗人。当他们感觉他们的诗已缺乏摧枯拉朽的斗士力量,他们就只有以诗人之躯,拼着搭赔上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了。

相对于一个国家,如爱诗爱自然爱女人一般爱国的诗人,都有着诗人的大诗心。

相对于我们的世界,如爱诗爱自然爱女人一般用诗鼓呼和平的诗人,都是更值得世界心怀敬意的。在他们的诗面前,在他们那样的诗人面前。

台湾有一位诗人叫羊令野,他写过一首咏叹红叶的诗:

我是裸着脉络来的,

唱着最后一首秋歌的,

捧着一掌血的落叶啊!

我将归向,我最初萌芽的土地……

闻一多,1946年的中国之一片“捧着一掌血的落叶”!一直迎着罡风奋不顾身地点燃了自己于是骤然熄灭的红烛!

他原本是“裸着脉络”为诗而来到世界上的;却为他的国的民主和伸张政治之正义,而淌着自己的血归于他“最初萌芽的土地。”那土地——1946年的那土地尽管千疮百孔。

在世界的近代史上,他是一位被子弹从背后卑鄙地射杀的诗人。

虽然我们想到他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死,其后才是他的诗——却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诗浸着和红烛一样红的血色,渲透了文学的史,染红了叫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新国家之诞生的生命史。……

闻一多这个名字因而本身具有了高于一切诗的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