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山中(第11/13页)

这种明显拙劣的谎言哪怕说的人自己都不信,萧煜看了她一阵,才又说:“天气阴沉的雨天,才最适合弹琴,墨儿,要不要我弹琴给你听?”

在萧氏父子之间,会弹琴的那个一直是萧煜,爱萧的那个才是萧焕,和萧焕总喜欢在静夜和旅途中吹奏不同,萧煜每次弹琴,都是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

尤其雨天里,琴声混在淋漓雨声里响起,总有种说不出的清雅风流。

连小时候的落墨,都被他的琴声折服,而她从未说过,萧煜也心知肚明的,就是她也颇爱听他弹琴,哪怕她喜怒不形于色,听他弹过琴,眼中的光彩也总会更明亮一点。

他这么说,落墨当然愿意,也抬起手抚过他雪白发丝的边缘,手指流连在他鬓角耳侧,带着柔情怜爱,她低声说:“好,我让人去备琴。”

灵碧教中颇多附庸风雅之流,琴当然好找得很,没多久就拿好了放在廊下的案上,那琴还颇为不错,虽不是古琴,也是把出自名家的好琴。

连萧煜过去见了,手指拨弦试了一试,也说了句:“琴很好。”

他昏迷之前念念不忘弄脏了半乐送的那件大氅,在他昏睡的时候,半乐就找裁缝赶制了一件一样的,这时候落墨给他披起来,扶他坐好。

他略微试了下琴后就说:“多年不弹,可能生疏了。”

前几年在宫中劳心国事,后来几年又在江湖中奔走,他也确实没什么闲情逸致弹琴。

落墨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肩头的大氅又拢了拢。

觉察到她的动作,他侧头对她微微笑了笑,这才抬指开始演奏,他弹奏的是之前最常弹的一首曲子,曲调舒缓,却又带些说不上来的悲凉惆怅。

萧煜这个人,一生工于权谋心计,弹起琴来却意外雅致哀婉,这也是落墨喜欢听他弹琴的另一个原因。

这个人的心思都藏得太深,平日里只看到运筹帷幄、铁血手腕,也只有当他的琴声传来时,似乎可以窥见到一丝一毫的真心。

这一曲颇长,间杂在雨声中悠扬飘散,仿佛一生都不会结束,然而今日这一曲却在中途处就猝然停下,弦未断,音却已绝。

萧煜以手按弦,似是已经弹不下去,侧头轻咳了咳,抿了唇也还是没忍住唇边溢出的一道艳红血迹。

落墨愣了下,抬手去扶他,却看他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接着一串鲜血就一滴滴落在了琴上,他眼前好似已经看不清晰,茫然一片地垂下来。

落墨哪里还敢等,忙抱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而后用衣袖去擦他唇边又滑落的鲜血。

他深瞳中空茫一片,转了许久都没落到她脸上,只是仍旧弯了唇角微笑,低声说:“抱歉……还是没能弹完……”

不过弹了半首曲子,他脸色已经愈加苍白了下去,气息也微弱,落墨抱着他的身体,只觉他如今已经清瘦得过分,连体温都带着无法驱散的冰寒。

她想起来青笠说过的话,这才真正觉得,以往都是她对他横眉冷对刀剑相加,现在确是她想留他,怕也留不住了。

他就靠在她肩上,轻合上了双目,缓了一下,继续低弱地说:“那些药不要再给我用了……剩下几粒,让人送去给焕儿……他身子太弱,又受了这么多折损,过几年必定用得到……”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带上了一点以往的肆意和调侃:“凌家那个小丫头,待焕儿还是很好的……之前还装得那般无情……”

落墨听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下去,就开口说:“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微微顿住,又咳了几声,唇边渗出几缕血丝,最终还是弯着唇角笑了下,说不出话来。

落墨用自己的脸颊贴住他的,耳鬓厮磨间,侧头轻吻他冰凉的脸颊:“煜,你是在交代后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