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伞验尸(第4/21页)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杨次山将茶杯捏在手中缓缓摇晃,“辛弃疾一向主战,与韩侂胄皆力主北伐。主战派之中,名望最重的,便是这个辛弃疾,他被韩侂胄起用,出知镇江府,前阵子登临京口北固亭,一阕《永遇乐》传入临安,大街小巷,妇孺皆知,朝野内外,莫不振奋,就连朝会之上,圣上都忍不住当着众臣吟诵。”他言说至此,脑中不由得想起了三天前垂拱殿里那场大议北伐的朝会。

当时垂拱殿内一片沉寂,皇帝赵扩吟诵完辛弃疾的词后,提到将亲临太学视学一事,尤其强调要专门去一趟岳祠,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当此锐意进取之时,却总有一些反对之声冒将出来”,说完便一脸不悦地坐在龙椅上,发下一封奏疏,让下面站立的群臣传阅,商讨如何处置。奏疏来自武学博士魏了翁,疏中论及北伐,言辞甚为激烈,说大宋“纲纪不立,国是不定,风俗苟偷,边备废弛,财用凋耗,人才衰弱”,又说金国“地广势强,未可卒图,求其在我,未见可以胜人之实”,还说贸然北伐,是“举天下而试于一掷,宗社存亡系焉”。

赵扩继位已有十一年,从继位之初就对自己向金国称臣的屈辱地位甚为不满。如今改元开禧,那是取太祖皇帝“开宝”年号和真宗皇帝“天禧”年号的首尾二字,以示恢复之志。赵扩有意北伐,韩侂胄正是因为力主对金国强硬,主张恢复中原,才能深得赵扩信任,执掌朝政十年而不倒。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的北伐之志,也知道韩侂胄打压反对北伐之人,可总有人上书谏言。比如半年前武学生华岳就曾冒死上疏,说北伐必将“师出无功,不战自败”;又说韩侂胄“专执权柄,公取贿赂”;更将朝中依附韩侂胄的一干官员如右丞相陈自强、枢密都承旨苏师旦等人骂了个遍,当即被削去学籍,下狱监禁。见华岳落得如此下场,文武官员再没人敢公开反对北伐,直到魏了翁呈上这封奏疏。

赵扩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要狠狠地处罚魏了翁,以儆效尤。可这场原本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置魏了翁的朝会,最终却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北伐的大议论。群臣之中,那些反对北伐的官员,心知针对北伐的各种准备已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眼前这场朝会恐怕是最后能谏阻北伐的机会了。当苏师旦奏言魏了翁“对策狂妄”后,权工部侍郎叶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北伐,说“轻率北伐,至险至危”。权刑部侍郎兼直学士院李壁当即反驳,说“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签书枢密院事丘崈紧跟着出列,说“中原沦陷近百年,固不可一日而忘,然兵凶战危,若首倡非常之举,兵交胜负未可知,则首事之祸也,恐将误国”。此后不断有官员出列,群臣逐渐分为两派,你一言未罢,我一语已出,方才还一片沉寂的垂拱殿,转眼吵得不可开交。

韩侂胄一直气定神闲,看不出情绪上有任何变化。可赵扩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最终忍无可忍,喝止了这场议论,向少数沉默不语的官员投去目光,问其中的杨次山道:“太尉一言不发,不知有何高见?”

杨次山知道赵扩北伐之心已决,圣意难违,也知道韩侂胄深得赵扩信任,权位牢固,此时还不是公然与之为敌的时候,因此颤颤巍巍地出列,垂首答道:“老臣愚钝,一切凭皇上圣断。”

杨次山在朝会上不敢公然提出反对,此时私下里与元钦会面,却用不着再作遮掩,道:“有辛弃疾在,他廉颇老矣尚能饭,振臂一呼,北伐声浪便一日高过一日,韩侂胄的权势也一日盛过一日。若此时辛弃疾之子掳劫幼童、身陷牢狱的事传出,正可以打压辛弃疾如日中天的名望,挫一挫韩侂胄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