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相见(第2/3页)

离开山寨那半年里,她老做噩梦,梦到在遍地尸骸里爬不出来,醒来也觉得慌,时间混乱似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非得来上两口才能清醒一下。慢慢便养成这么个臭毛病。

她轻叹口气,放下杯子,忽然想起那个小土匪来。

这一晃,都五年多了。

那时,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一块块、一具具全被她堆到一起。下了山,活活累的昏在一条沟里。

再醒来,她身上的钱财被人掏走了,那可是跟四哥借的活命钱啊。还有何沣先前给她买的玉坠儿耳环,本来要送一对给宋婉当结婚礼物,现在人死了,只能塞给她的尸体。剩下四对揣在怀里,原本想留个念想,或是日后应急当了,如今也不见了。就连那把驳壳枪也一并被摸走。

这下好了,男人死了,钱也没了。

她坐在沟边思考一番,要不再上山把那耳环拿来?宋婉手上还套着个金镯子呢,走运没被鬼子掏去。应该值不少钱。

随即,她捶了自己一拳头,心里骂了声:死人的东西都想,做个人吧。

浑身上下就剩一把何长志送的刀,上头镶了块宝石,怕是贼人不识货,才没一同顺走。虽然这是在山寨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虽然何沣死了,虽然,她对他动过心,可情怀不能让她饱腹、活命。

谢迟毫不犹豫地将它当掉,换了点钱。

镇上不少日本人,谢迟不敢明目张胆到处跑,那日宴席日本头子见过她,她得赶紧离开。

现在谢家不要她,何家被灭门,苏州是唯一的希望了。

时运不好处处倒霉,致安画院关门了,杨知致举家搬迁。谢迟又白跑一趟。

可车到山前必有路,谢迟遇上一个老裁缝,要去上海开店,正好缺个学徒,她没什么更好去处,便跟着去了。

她不想在一条路上扛死,画画相对来说还是虚无缥缈的事,没有名气,画卖不好,倒不如多门手艺,也好谋生。她白天跟着老师傅学裁衣服,赚些微薄的薪水,晚上回去接点小画单子卖,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那日,老师傅让她跟着小厮去给一家主人上门量身。是个风趣的富太太,不停地与她拉呱。谢迟不喜欢聊天,僵硬地配合答话。几个回合下来,太太觉得她无趣,便闭了嘴。

量完身,太太让她自行离开,没让仆人领着。

从走廊过,谢迟注意到墙上挂着许多画,她多看了几眼,最终伫立在一副半尺的油画前。

“喜欢?”

谢迟闻声看去,廊头立着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气质好,长得十分斯文。谢迟顿时想起薛丁清来,文化人的儒雅劲还真是大差不离。她并没有惊慌,与他淡淡道,“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

肖望云看向她手里提的箱子,“你是来给我母亲量身的?”

“是的。”谢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画,“这是新现实主义?”

“你懂画?”

“看过一些画报,略懂一点。”

“会画画吗?”

“会,不过我画的是国画。”

“怎么改行做这个了?”

“画技不精,难糊口。”

肖望云微笑着走近,“我幼年学中国画,后来转西画。”

“现在不是流行中西融合嘛,你的画里有几分意思。”

“我以为你们纯国画会反对这种。”

“还是要与时俱进的,这是艺术与文化发展的必然阶段,继承和创新同等重要。”

“我还有些画,有兴趣评鉴一下?”

谢迟目光平淡地看着他,“刍荛之见,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肖望云没拦她,“那下次见。”

谢迟朝他礼貌性点头,便离开了。

后来,肖望云亲自来裁缝店取衣服,两人再次见面,渐渐熟悉起来,常一起切磋画艺。再后来,肖望云去中+央大学任教,谢迟跟着他一起去南京,开了一家裁缝铺。两年后,肖望云被调到北平艺专,而谢迟就一直留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