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6页)

周琳厨艺愈来愈有长进,买来螃蟹,与年糕一起炒,放生抽与冰糖,最后大火收汁,红红亮亮一大盘。连保姆都说“周小姐在,我要下岗了”。蕊蕊嫌吐壳麻烦,周琳便替她把蟹肉剥出来,放在汤匙里蘸了汤,一口口喂她,见赵辉摇头,便道:“人家眼睛还在康复期。”赵辉反问:“吃螃蟹要用眼睛?”周琳嗔道:“怎么不用?难不成像你这样烂嚼一通?”又道,“小姑娘眼睛要养养好,将来有的是地方要派用场。最起码选老公就要擦亮眼睛。”赵辉点头:“那倒是。”问她公司里最近有什么情况。周琳停顿一下:“你阿哥这阵子有点儿发急。”

赵辉懂她的意思。周琳的投资公司是名副其实的“通道公司”,显龙集团旗下几乎所有的子公司都通过她来融资。她提供担保,协助搭桥。基本上,吴显龙的每一笔融资,都牵扯到她。“天生的公关材料,自己人不用,可惜了。”吴显龙当初这么对赵辉说。台面上的理由,惜才重才,怎么说都合适,也好听。没事便没事,倘若有事便完全不同,刺啦一下,把表面那层剥开,只留个赤裸裸的核。人情话、场面话、悄悄话、心里话……统统过滤掉,剩下的只有大实话,却也是最不好听的——拉住周琳,他赵辉便走不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好兄弟一条命,赵辉觉得,这也没什么。人人都要拽根救命稻草,他本就是吴显龙最亲近的人。天底下的事若都这样剥皮拆骨地看,那便一桩也经不起推敲了。相比过去,赵辉现在竟愈加豁达了,看人看事,面儿放得更宽,也更能觉出人生的不易。像小时候喜欢走“上街沿”,宽不过两三寸,手臂张开,走得颤悠悠,一不留神便失去平衡。那种抖抖豁豁的执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局势,虽是玩笑,却也透着辛苦。赵辉是知道其中艰难的。

“爸爸也一直在思考,思考怎么生活、怎么做人,思考怎样才能让你和姐姐过得更好。”

昨晚,赵辉这么对东东说。小家伙在外面晃荡了两个礼拜,晒得皮肤黝黑,总算是回来了。周琳去长途汽车站接的他。这段时间他只与周琳联系。周琳给赵辉看她与“赵公子”的微信聊天记录。“你儿子像个诗人。”她抿嘴笑。赵辉认真看东东那些信息:“我想去远方,可是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住。我听见我爸在叫我,还有我妈,虽然她走的时候我还小,但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说怪不怪?”“我画画的时候经常想,这世界是什么颜色?是五颜六色吗?画上好像是的,但真实的世界不是。我一直有个疑惑,我眼睛里看到的红色,在别人眼里也是这个颜色吗?会不会只是叫法相同,而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颜色?也许别人眼里的绿色,才是我看到的红色?”还有一次,他问周琳:“你了解我爸爸吗?”周琳回答:“对自己所爱的人,有时候不必完全了解,只要信任就可以。”他发个“撇嘴”的表情:“唯心主义。”周琳道:“心是骗不了人的。退一万步讲,要是心真的被骗了,自己是觉察不出的。别人不说,你就一辈子不知道。所以要想幸福,就信自己的心。没错的。”

“你才更像个诗人。”赵辉说周琳。

父子俩在书房里谈到深夜。其实也没那么多话,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男人间的对峙、质疑、坦诚、思考。从那幅画开始。

“你真的托他向美院的老师引荐?”东东问。

“对。”

“人是谁撞的?”

“不是我。”

“但是跟你有关系?”

“有。”

赵辉做好被追问下去的准备。谁知东东竟打住了。

“爸爸,”小家伙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我相信你。我的心告诉我,我爸爸是个好人。所以,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