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三十三章 爱君山岳心不移(第9/12页)

酒徒词客满高堂。

笺麻素绢排数箱,

宣州石砚墨色光。

吾师醉后倚绳床,

须臾扫尽数千张。

每言一句,青莲笔的光芒就转盛一层,如同一张百石大弓,正逐渐蓄势振弦,一俟拉满,便有摧石断金的绝大威力。三个人均瞧出了这一点,可彼此对视一番,谁都不敢向前,生怕此时贸然打断,那积蓄的力道全作用在自己身上。

褚一民身为核心,不能不身先士卒。他擦了擦冷汗,暗忖道:“这罗中夏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国学底子肯定有限,这诗的威力能发挥出来三成也就难得了,莫要被眼前的光景唬住。”他摸摸自己的面具,心想他青莲笔姓李,我鬼笔也姓李,怕什么!那家伙心志薄弱,只要我攫住他情绪,稍加控制,就一定能行。

于是他催动鬼笔,一面又开始做那怪异舞动,一面伸展能力去探触罗中夏的内心,只消有一丝瑕疵,就能被鬼笔的面具催化至不可收拾。

可当他在探查罗中夏灵台之时,却感觉像是把手探入空山潭水中,只觉得澄澈见底,沉静非常,不见丝毫波动。鬼笔在灵台内转了数圈,竟毫无瑕疵可言。其心和洽安然,就如同……

“禅心?”

褚一民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十分惊讶。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否真的是罗中夏的内心,否则怎么可能突然就拥有了一颗全无破绽可言的禅心?他这一迟疑,罗中夏已经开始了真正的反击。

飘风骤雨惊飒飒,

落花飞雪何茫茫。

两句一出,如满弓松弦。

青莲灵笔骤然爆发,前面蓄积的巨大能量溃堤般蜂拥而来,平地涌起一阵风雷。只见笔灵凌空飞舞,神意洋洋,如癫似狂,竟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在虚空之上大书特书,字迹如癫似狂,引得飘风骤雨,落花飞雪,无不具象。

这攻势如同大江涌流,一泻千里,大开大阖,其势滔滔不绝,让观者神色震惶,充满了面对天地之能的无力感。罗中夏自得了青莲笔来,从未打得如此酣畅淋漓,抒尽意兴。三个人面对滔天巨浪,如一叶孤舟,只觉得四周无数飞镞嗖嗖划过,头晕目眩,无所适从。怀素虽有一颗禅心,却以癫狂著称,此时本性毕露,更见嚣张。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

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草书歌行》一句紧接一句,一浪高过一浪。以往诗战,只能明其字,不能体其意,今天这一首却全无隔阂,至此青莲笔灵的攻势再无窒涩,一气呵成。诗意绵绵不绝,笔力肆意纵横,两下交融,把当日李太白一见怀素醉草字帖的酣畅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几似重现零陵相聚旧景。让人不禁怀疑,若非怀素再生,谁还能写得如此放荡不羁的豪快草书。

此时人、笔、诗三合一体,一支太白青莲笔写尽了狂草神韵,万里长风,傲视万生,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事物能撄其锋、阻其势。

湖南七郡凡几家,

家家屏障书题遍。

王逸少,张伯英,

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

我师此义不师古。

只可怜那三个人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全无还手之力,任凭被青莲笔的《草书歌行》牵引着上下颠沛,身体一点点被冲刷剥离,脑中充塞绝望和惶恐,就连抬手呼救尚不能行,遑论叫出笔灵反击。

狂潮奔流,笔锋滔滔,层叠交替之间,狂草的韵律回旋流转,无始无终,整个高山寺内无处不响起铿锵响动。忽而自千仞之巅峰飞坠而落,挟带着雷霆与风声,向着深不可测的沟壑无限逼近,与谷底轰然撞击,迸发铿锵四溅的火花,宛若祭典中的礼炮。紧接着巨大的势能使得响声倏然拔地反弹,再度高高抛起,划过一道金黄色的轨迹,飞越已经变成天空一个小黑点的山峰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