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4/7页)

没有力道,秦照尘其实盼着有力道,盼着那是结结实实一条命的分量。

但他背上只有一只快消失的鬼。

秦照尘背着他买酒去:“回天上以后,要做什么?”

“不知道。”他的小仙鹤嘟囔,“大概去做事,天上也有不少事。”

这回答有些出乎大理寺卿的意料,但想了想,又的确在情理之中——天上怎么会闲着。

若是真闲到整日潇洒、无所事事,人间的香火供奉岂不是没人管了。

“忙不忙?”秦照尘说,“别误了吃饭睡觉。”

时鹤春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也或许现在就困了。

秦照尘忍不住想,时鹤春白天莫非不睡觉,怎么新鬼只有晚上出来,还这么容易困。

这些漫无边际的念头,在脑子里想一会儿,总比想一棵树是怎么活到头叫人放松。

秦照尘买了一整坛好酒回去——的确是很不错的酒,拍开泥封就有酒香四溢,四下夜色寂凉如水,满天星斗,正好同小菜一并拿来下酒。

“我方才翻卷宗。”

秦照尘说:“杭州大理寺代管南直隶并五省事……有份蜀州旧案,里面夹着族谱。”

是鹤家人的旧案,和谋反满门抄斩云云没什么关系,只是个两家人争祖宅的案子。

案子判的没什么问题,秉公办理,执法妥当,只是里面夹了鹤家未曾删改的旧族谱。

秦照尘将它抽了出来,揣在袖子里,方才实在忍不住看了看。

在那上面,有个京中那份族谱里没有的名字。

时鹤春不意外,向后倚着栏杆,临风坐了,晃匀一杯酒的月亮:“秦大人又要问案了?”

“不问案。”秦照尘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他的小仙鹤会冷,走过去将人抱回来,固执地用大氅裹住。

他只是看见那个名字,这一路疏旷开来的念头里,又像是有什么化不去的旧痕,骤然由蛰伏惊醒,将心肺脏腑狠狠拧牢。

秦照尘记得,时鹤春曾对他说……“照尘”是个好名字。

顶好的名字,值千两黄金,保佑人化难呈祥,长命百岁的。

那一场风云骤变,能将人压折的命数重重砸下来,碾下来,不容喘息,逼得人筋骨经脉俱裂。

钟灵毓秀的鹤家小公子,这辈子恐怕也没法再化难呈祥、长命百岁了。

“那也不该把它给人。”秦照尘低声说,“这是你本该有的命数,你把它给了人,自己就没了。”

时鹤春失笑,仰头看秦王殿下:“小师父,醒醒,你都还俗了。”

满口偈语佛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卿又要剃度出家。

秦照尘跟着他笑了笑,给时鹤春满上那一杯酒,胸口痛楚却不见转淡,反而恣意横生。

横生刺痛,仿佛那日京郊刺穿风筝的酸枣树,从他血肉里长出来,刺穿胸肋透到外面,于是风灌进去。

秦照尘怀疑自己变成了空的,可低头细看,空的分明是时鹤春,他怀中的人影已极淡,大氅像是包着一捧将融未融的雪。

“悬明镜,照尘寰。”秦照尘收拢手臂,徒劳暖着怀中的雪影,“几时不再想这个的?”

“七岁吧。”时鹤春看着天上星斗,想了想,“我被按着喝毒酒的时候。”

时大奸佞难得坦诚,说到这还动了动腿,踹了下大理寺卿:“诶,那酒喝了真不好受。”

秦照尘当然知道。

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杀人如麻,判了不知多少人饮毒酒自殁,如今轮到自己喝。

筋脉俱裂,五内俱焚,的确不好受。

秦照尘又饮了些酒,将血气和着酒吞下去。

“毒酒太难喝……我就想,左右这事我也做不成了,没力气做,也不想做。”

时鹤春泼了杯中酒:“去他的照尘,照什么破尘。”

这话简直像故意挤兑人——挤兑某个捡了人家不要的名字、接了人家不乐意干的苦差事、天生一块榆木疙瘩的照尘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