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夜】 川赤子(第4/12页)

的确,小说家有能力将虚伪的幻想描写得煞有介事。不消说,编辑期待的就是我的小说家资质。但是这种期待实在错得离谱。要是我有如此丰富的想像力,我老早就用来撰写趣味横生的小说;小说有趣的话,我也犯不着来接这种三流工作了。

像我这种蹩脚作家,即便只是想在文章中传达“苹果是红的”这类客观的事实都有困难。

我彻头彻尾缺乏写作才能。

我躺了下来。

榻榻米上有本杂志。

是我投稿的文学杂志。

扔在那里大概是因为刊载了我的最新作品。该志上一期刊登了我一篇短篇小说。

说是刊登,完全是承蒙好意才得以刊登,非对方主动请我执笔。原是折腾了半年之久好不容易写完的小说,不抱任何期待地拿去杂志社,恰好页数有缺,便好意让我刊登了。说白一点,就是凑页数的。

发售后没听到任何反应。

无人批评也无人赞扬。

光靠这篇短篇小说的稿费连一个月也撑不了。

因此——

我转头看了厨房。

妻子不在,大概出门买东西,不然就是在打扫庭院。我翻个身朝向另一边。

不想看到那本杂志。

那天以后,就没人提过养狗的事。妻子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因此我实在无从得知妻子现在的心情如何。

——或许已经放弃了。

不,别说放弃,搞不好妻子早就忘了有这么一回事。想来妻子应该不是很执着于养狗,所以她保持缄默的理由多半也没什么大不了。仔细思考,恐怕当时觉得心有芥蒂的只有我自己吧。妻子的个性一向淡泊,之所以觉得她悲伤,说不定来自于我内心的愧疚感作祟。

不觉得养只狗儿也好吗?——

记得当时她是这么说的。语气很轻松,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非养不可的急切心情。而我呢?——我是——

——怎么回答的?

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的确拒绝了。

我趴着,脸贴在榻榻米上。

——为什么拒绝了?

虽然是自己的想法,却不太能理解。

我——绝不是讨厌动物。

只不过我这个人生性怠惰,一想到养起宠物得每天照料就嫌麻烦,实在百般不愿意在狗儿身上花时间。但妻子也知道我是这种人,她应该打一开始就有所觉悟,反正照顾的担子最后还是会落在自己身上,那么她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也早就有所决心才是。

——我究竟说了什么拒绝她?

记不得了。多半是“狗不好,会给邻居带来麻烦”、“会造成家计负担,没钱养”之类的理由。

——说不定是毫无来由地大发雷霆?

唉,记忆一片模糊。实在想不起究竟说了什么,完全忘记了。

——果然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不,应是刻意不愿想起。

我抱着头,胸口被仿佛捧着内容不明的箱子的不踏实感所淤塞。想窥视内容,却觉得不该看;不是看不了,而是不敢看;想看得不得了,但我知道里面放着绝对不能看的东西。里面装了黏滞不堪、有如泥泞的——

“阿巽,阿巽——”

妻子呼叫我。

我坐起身来。

显露出很不悦的表情。

“干啥——”

口齿不清,发音模糊。

这种时候,我的用词遣字总让人觉得我心情不好。非但如此,明明没在工作,我却总是被人打扰似的生起气来。

明明不是妻子的错。

妻子从纸门后面探出头。

“哎呀,又在这里睡懒觉了。”

“我才没睡,我只是在想事情。”

“可是你的脸上有榻榻米痕。”

“啰嗦,我只是有点累了。到底有什么事——”

明明内心不这么想,嘴里说出的却是一句接一句的不愉快的话。我盘腿而坐,抬头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