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云摧城(1)(第4/5页)

家里的人既然齐全了,白二爷也的确是死透了,那没得说,接下来就该是大办丧事。白家早就不养账房先生了,家里的钱——凡是能留得住的——全被白二奶奶把握在手中,也正因此,白二奶奶愁得眼泪总是不干。

那一瞬间,万嘉桂心里难受了一下,真想狠狠地对她好一场,要什么给什么,最起码的,给她置办一身厚衣裳。茉喜现在还穿着裙子露着腿,尽管小腿上的袜子已经换成了羊毛的,但是膝盖依然晾在外面。万嘉桂知道她身体好,但是不信她能好到寒暑不侵。

因为没钱。

像妖,同时也还是只稚嫩的小妖,飞眼倒是飞得娇滴滴了,其他方面的手段却是有限,时常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裤子灰。万嘉桂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意思,有一次想要正色地呵斥她一句,让她放尊重点,然而思来想去的,他没忍心真干。因为在开口之前,他板着脸转向茉喜,忽然发现茉喜一直在望着自己出神,傻呆呆的、眼巴巴的,几乎有了几分可怜相。两人目光相对了,茉喜立刻向他笑了一下,笑得很做作,嘴唇抿得薄薄的,似乎是要极力笑得甜美。笑得假,眼神却真,又野又急又惶恐,仿佛是要一口活吞了他。

白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了。依着白二奶奶的意思,本来在这几天,就要把家中的仆人杂役打发掉一半,以便缩减开支。仆人用不起了,后头的年关也还不知道该怎样过。在这样困窘的境地里,她拿什么去发送丈夫?

茉喜也美,但是,据万嘉桂看,似乎不是那么的“好”,眉宇之间总像是缭绕了一抹妖气。当着凤瑶的面,她对他是一眼不多看,及至凤瑶离了眼前,她的眉眼立刻就活了,偶尔轻飘飘地横他一眼,他便如同中了妖法一般,竟能打出个激灵来。

她含泪把儿子叫过来,知道儿子手里多少能有几个钱,让他把钱拿出来救急。披麻戴孝的鹏琨脸上挂了几滴泪,对待母亲,他的态度非常和蔼,也非常坚决,“我没钱。我有钱我早买汽车了,您看我天天坐着那旧马车到处走,就该知道我是没钱的呀!再说我一没差事二没进项,我要是有钱,反倒新鲜了。”

凤瑶纯粹只是美,只是好,让人没有对她再琢磨推敲的余地。茉喜就不一样了,万嘉桂一想起茉喜,就隐隐地要闹头疼。

白二奶奶看着体面漂亮的大儿子,一颗心寒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着牙坐了良久,她最后向外挥了挥手,“去吧。”

因此,他每日早来晚走,横竖他的爹娘已经返回了天津,他孤身住在北京的万家老宅里,也是寂寞。越是和凤瑶相处,他越感觉凤瑶好,好得让他无话可说,只能赞美。及至赞美完毕了,他夜里回家往床上一躺,心里想的不是凤瑶,是茉喜。

等鹏琨走后,白二奶奶再没和任何人商量,直接把她给凤瑶存的嫁妆拿出来了。这是一笔薄薄的嫁妆,还是在凤瑶十四岁那年,她使出浑身解数,无中生有一般强行积攒出来的。凤瑶不是明天立刻就去嫁人,白二爷却是不能在家中久停的,白二奶奶没有选择,只能是先顾眼前了。

他之所以来得这样勤,乃是有两个原因:第一,当今时代的青年男女,没有不挽着膀子走走逛逛便能恋爱结婚的,起码对于摩登的青年男女是如此。而他自诩也是摩登一流,故而不肯省略了这文明的一步,尽管他和凤瑶之间早定了娃娃亲。第二,他军务缠身,忙得很,不能总留在北京城里领着两个小妞压马路。因他几个月前冒险逃出京城,提前向他的顶头上司孟旅长通了风报了信,使得孟旅长和孟旅长的顶头上司有备而战,没有着了姓陈的道,所以他算是立了一大功,赏赐在外,孟旅长还格外地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换言之,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北京城中做大少爷,时间有限,不勤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