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4/27页)

柳承锋见他就要从堂中脱身,如何还忍耐得住,大声喝令:“放箭!”不想阿萤身形一晃,人已经冲向了窗子,窗外控制弩机的兵卒听到柳承锋的喝令,已经拨动机括,弩箭脱弦,破空而出,李嶷机变极快,人还在半空,已经腾空翻转半圈,这一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射过去,“嚓”一声将窗台边的青砖射得粉碎,溅起无数碎屑,院中弩机纷纷拨动,箭羽破空之声连连,阿萤此刻已经扑到了窗前,柳承锋心下大急,连声喝止:“别放箭!别放了!”

饶是如此,还是来不及了,仍有数支弩箭脱弦破空而来,柳承锋一边喊,一边也朝窗口扑去,阿恕与宋殊亦是双双扑出,阿恕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公子!”宋殊却离窗口更近,眼看有数支箭朝阿萤射来,她勉力躲开其中一支,又挥动金错刀,挡格开一支,只震得自己双臂发麻,仍有一支弩箭,直朝她面门射来,她心知万难幸免,心下一横,金错刀挥起,只想死也死得壮烈,金错刀虽然斩在那弩箭之上,奈何只是削出一道火星,并没有打掉弩箭,那弩箭被这一斩,不过移动了分毫,直射向她颈中,电光石火的瞬间,宋殊已经合身扑过来,用肩膀将她撞开去,她被撞得跌在地上,只听宋殊似是哼了一声,她连忙翻身爬起,宋殊已经被那弩箭穿透胸口,倒在了地上。

血蜿蜒地从他身下流了出来,沿着青砖地,慢慢地四散洇开,阿恕也已经将柳承锋扑倒,最后一支弩箭射入窗内,深深地钉入青砖地中,足足有半尺之深,只将那连在一起的三块砖都射得粉碎,溅起的碎屑刺破阿萤的脸颊、手臂,她也浑然顾不上,只是扑过去,想要扶起宋殊。

只一眼,她便知道不成了,宋殊怒目圆睁,早已经气绝,竟是死不瞑目,她心下悲痛万分,只哽咽着叫了一声:“宋叔叔。”

众人拥上来,七手八脚,扶起柳承锋,又去看宋殊,有人似是想将她从宋殊身边拉开,她死命地抓着宋殊的手,并不肯放开,有人试图想要掰开她的手指,掰得她生疼生疼,其实也并不觉得,她只觉得剜心一般的痛,比手指疼多了,有人大声喝止,大约是柳承锋,他亲自想要扶她起来,但她觉得他的手好冰冷,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息,那是血的气息。

她渐渐镇定下来,还有阿爹,阿爹还一息尚存,今天这一切,明显是一个精心谋划布局的圈套,她中了圈套,不,这场戏不是做给她看的,是做给定胜军上下,所有人看的。

她要救阿爹,她不能死,也不能莽撞,她一定能想出法子,可惜她救不了宋叔叔,她被扶掖着,被半抱半拖着,从宋殊身边带离,他的体温似乎还留在她的指尖,宋殊躺在地上,身下的血还在汩汩流着,他的眼睛圆睁着,她想起小时候,这位宋叔叔跟着阿爹,跑死了两匹马,终于赶了回来,夺回了营州城,也是他带着人,从她藏身的污渠里,把她给寻回来,当时他跳下污渠,把她从又臭又烂的污泥中捞出来,他用粗砺的手指将她脸上的污泥抹去,叫着她的乳名:“阿萤,别怕别怕,我是宋叔叔啊,是我,我带你去见你阿爹。”

宋叔叔的妻子,也是娘子军中的人,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年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跟他的妻子一起,拿着刀战死,最后被砍了头颅,就挂在营州的城墙上。从此之后,宋叔叔就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儿了,除了爹爹,他也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

她心里像被扎了一万支箭那样的痛,但是她不能哭,她拼命地昂起头,见着娘亲尸首的那天,她曾经痛哭号啕,那时候爹爹就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哭吧,从此之后,不要再哭了,我们崔家的儿郎,流血不流泪,我们再不以眼泪祭奠亲人,我们只用敌人的血来祭奠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