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万寿(第17/23页)

但这次不一样,虽然她在洛阳,他在西长京,快马两三日可至,但仿佛就隔着万里山海,甚至,他常常觉得每天的时辰都变长了,每一天都长得像亘古至今,夜深人静时分,他也偶尔会想到她,阿萤在做什么呢?她一定也睡了吧。寂寂的更鼓在沉沉夜色中响起,是三更了,他总是翻个身,想把她忘在身后,但是在梦里,又总是想起她,想牵着她的手,低低地向她诉说别来的情形。

上次两个人虽然意见相左,不欢而别,但他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希翼,尤其是在朝堂上看到崔倚的那封奏疏之后。

那一刻他心里的希翼变成了忐忑,然后又变成了窃喜,他以为她上这道奏疏,是婉拒齐王,是要选自己而嫁。

现在,他怅然开口道:“这道奏疏呈入朝中,如果是因为你想嫁给我,那今日你就不会约我相见了,你既然今日约我相见……”

那就是并不打算嫁给自己了,这半句话,他无法说出来,因为就在想到这半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痛楚,如同利刃穿过胸膛,原来如此啊,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所谓心如刀割,原来是如此的痛楚啊。

她面上也露出怅然之色,他当然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从来就是这么聪明,而且,总是与自己心意相通。她想起自己执意要让父亲上这样一道奏疏的时候,父亲曾经问过自己:“阿萤,你会后悔吗?”

当时她答:“世事如同棋局,这天下,是最大的一局珍珑,我不会甘为棋子,我要做执棋的那个人。秦王既然甘为棋子,哪怕是逼,我也要将他逼成执棋的另一个人。”

皇帝派人来暗示,想要将自己赐婚齐王,朝中着实觊觎定胜军。齐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一清二楚,信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也颇能看出一二,将来皇帝的这两个儿子,迟早会兄弟阋墙。而李嶷偏执意立李玄泽为太子,朝中波诡云谲,她下了决心,要搅动风云,逼他不得不出面应子,逼他不得不看清这中间险恶。

但是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看见他眼里的痛楚与无措,她还是心下一软,但旋即,她硬起心肠,说道:“十七郎,父亲只我一个女儿,朝中派人探问,我不能不做此应对。”

他却问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阿萤,你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她说道:“十七郎,我嫁给你,此事就能解决吗?”

“当然。”他说得又快又急:“阿萤,从前我非常明白你,也总是觉得你做得是对的,你所思所虑,与我所思所虑,总是仿佛相似,我们两个总是可以想到一块儿去,但是阿萤,我现在不明白你了……”他说到此处,只觉得心间又一阵酸楚:“你就站在我面前,但我觉得你离我,好像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她心中亦是怅然,是啊,自相识以来,他与她几乎都是心有灵犀,唯独这一次,如同参商不相见,如同山岳两茫茫。她说道:“十七郎,你说服萧真人,让韩将军奉太孙入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朝中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你无意于储位,你将名利视作浮云,但可惜了,这世间人心,不会都是如你这般。”

“那跟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又有什么干系?”他脱口道:“阿萤,我们这样的情分,你难道竟然要用婚姻之事,胁迫挟制我吗?”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脸色都已经煞白,他十分失悔,但是她也只是轻轻吸了口气,过了片刻,方才道:“是又如何?”不等他解释,她已经十分干脆地说道:“我是崔倚的女儿,我们崔氏,有定胜军十万,如今据有平卢、范阳,乃至于河北、河南诸藩镇,更有东都洛阳。对朝廷来说,我们只怕比孙靖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朝中不过拿我崔家无可奈何罢了。但兵权煊赫如此,殿下想娶我为妻,难道我就要嫁给殿下吗?我难道不该剑指西长京,谋取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