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乘风登上蓝色的月亮 第二章(第2/3页)

它位于万花山脚下碧蓝溪河边,分流出来一道溪沟,从西北到东南,水波跳跃着歌唱着迅速地流淌。高低落差很大,除了结冰的季节,昼夜都有稀溜哗啦的声响。农民的房舍,修在水流两岸。全村都建筑在地无三尺平的坡地上,俯视过去,房顶们错落参差,谁跟谁也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奇异的是,明明一个百十来户的小村,却保留了自己厚实的土城墙,说不定这里曾经是古战场,离后桑葚村二十公里处有一块大平青石,传说是穆桂英的点将台。说这里是土墙吧,却有一个气势不凡的城门洞子,城门洞子内缘是此地少见的拱形磨砖对缝结构,钉着七七四十九个大铜钉的大门则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一进“城”,是高高搭起的戏台,“大跃进”中据说地方戏名伶——错了,应该叫著名表演艺术家筱铃铛,在这个戏台上唱过《红娘》。红娘是反封建的英雄,到了新中国,特别吃得开,就差报名“铁姑娘战斗队”了。从戏台上眺望全村,十五年前,依稀可以看到歌颂“三面红旗”的标语。此种字迹已经斑驳,更鲜艳的横幅则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久违了,后桑葚的搏战与金鼓,还有几个朝代的悠远与安然。

“我爱吃紫桑葚,更爱吃白桑葚”,她的这个说法让我马上想到巴金的《海行杂记》中的《繁星》一文,巴金年轻时写道:“我爱月夜,但我也爱星天……”这篇散文曾经选入小学高年级的课文里。许多人却硬是不知道,每当我提到巴金的《繁星》,他们就纠正我说,是冰心的新诗。

后桑葚村,从火车站还要坐三个多小时的环山公路汽车,经过山重重,水溅溅,路弯弯,屁股硌得生痛了才看到它的仙境模样。

爱吃桑葚的白巧儿一年给孩子们有时候也包括家长们,讲上百个中外知名的美好故事。山村的农家,于是知道哥本哈根的美人鱼雕像,知道《百喻经》中的《瞎子摸象》,知道庄子讲的挥动巨斧、砍落鼻子头上抹着的白的垩土,知道类似的威廉·退尔,知道了灌园叟晚逢仙女,也知道了阿拉伯大臣的女儿谢赫拉萨德用连续的故事讲说克服了哈里发的凶恶杀机、挽救了众姐妹的生命。这不是奇迹吗?

高等学校本科毕业,应聘做了民校教师,莫非她有什么短处例如口吃,或者在校期间有所谓的不检点?要不就是得罪了哪位大佬?我心里闪过一丝阴影。

……也知道了她的苦恼,村民们都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村民们担心,她在这个狭小的圈子内找不到合适的郎君,最后只能走掉了事。

那时她是后桑葚村的民办小学教师。民办小学,说明她得到的一切待遇都低于有正式编制的同工种人员。啊,编制,体制,你是多么丰饶美丽迷人!

“也有人说我是傻子,是弱智……”她小声说,她的话声中不无轻微的疑问。

她穿着雪白的、带蓝色斑纹的蝙蝠衫,乳白的灯笼裤,一半是无拘束的青春,一半是山寨的怯土;一半是女权与女运动员的无畏——简直是高高在上,东方不败,一半是准“二儿”的怔忡愣磕;一半是白花花的大胆,她甚至让我想起农村的孝服丧服,一半是从远方刮过来的清风明澈。

傻和弱智还可能是由于她的临时住所,那不是房屋,而是看瓜护秋的农人的“窝棚”,是石头堆积起的一个大“馒头”,外表更像坟墓,里面她有一只皮箱,有半导体收音机,有录放机,还有她自己做的用厚粗布包起来的草垫子,“这就是我的床!”她二儿二儿地说。

十五年了。她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像个田径运动员,修长的臂与腿,面孔红里透黑,皮肤仍然细嫩光滑纯洁。脸圆,眼睛圆,手攥紧的时候拳头显得也是圆球样的劲道和蓬勃。也许与女子中长跑相比,她更应该投身女子轻量级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