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与君相逢知何处(第3/4页)

贞筠却避开他的眼神:“都到了今天,也不差这一曲的功夫了,不是吗?”

谢丕还是妥协了,贞筠拿过了这架古琴。它的纹理梳直匀称,贞筠的手轻轻拂过琴弦,琴音泠泠。她抬眼道:“真是把好琴。”

可下一刻,她的神色一肃。他奏阳关三叠,她却选了梅花三弄。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故有凌霜音韵。随着她抚弦捻柱,谢丕如置身风雪之中,琉璃世界,风刀霜剑,却有梅花凌寒独开。风愈紧,雪愈大,花却愈盛。苦寒压不倒它,虽冻得它面痕皆血,却叫它更丽如朝霞。

《梅花三弄》乃名曲,谢丕这半生,听许许多多人奏过。怀才不遇之人,难掩愤懑;品格刚直之人,更显刚健;至于秉性柔媚之人,则露绵软,失却傲岸。可没有一个人能像她这样,透出从容和顺的开阔胸襟与节节向上的英雄气概。

她潇洒止住最后一个音符,余韵却如涟漪一般,久久不能散去。他缠绵悱恻,她却豪情万丈。

她偏头看向他:“我弹得好吗?”

谢丕语声干涩:“叫人肠回气荡。”

贞筠一哂:“是吗?可我不是一直都弹得这么好的。我小时候,学什么都学不好。什么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我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爹爹一考较功课就责骂我,娘每日都在我耳畔念叨,她说我再不好好学,就被贞柔比下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好婆家了。”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贞柔是我的姐姐,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场祸事,因她而起,她也付出了代价。她死了,我也差点死了。”

谢丕的心一颤,只听她道:“刚开始,我很恨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反而有些庆幸。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有机会碰见阿越,怎么有机会嫁给她呢?我曾经以为我永远学不好这些高雅技艺,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不是不想学它们,我只是不想用它们去讨好人。我找不到足以支撑我学习的动力。我已经是笼中鸟了,叫得声音再好听,不也是笼中鸟吗?

她一字一顿道:“是李越救了我的命,是她给了我全新的意义。你欣赏我的满腹诗书,可那是她日复一日讲授的;你赞许我的品行端正,可那是她几十年如一日言传身教的;你感慨我的琴音肠回气荡,可也是她给我空洞乏味的调子赋予了灵魂。如果没有李越,我永远都是那个无知莽撞的蠢丫头。那样的我,还能得到你的真心吗?”

谢丕如遭雷击,他惊骇地望着她,他显然想不到,她会知道真相,并且就这么当面戳穿。

贞筠笑开了:“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们都希望我能跟着你走。我不能否认,皇爷的眼睛果然比什么都要毒辣,经过这么多磨难,我怎么可能对你全无好感?”

惊喜来得太突然的了,他的心因她的一句话升上天堂,又因她的一句话坠入地狱。她道:“可有好感、动真情,又能意味着什么呢?我心里的天平,永不会偏移。从碰见李越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那个提线木偶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意志,也有践行意志的决心。”

谢丕此时早已如万箭穿心,她虽动了情谊,可仍不改初衷。他的声音嘶哑:“可含章救你,不是让你回去送死的!”

贞筠莞尔:“我当然没那么傻。你放心,我不会回京,我只会继续留在江南,做我该做的事。”

江南!那是开放的最前沿,是也是各方乱斗的战场。失去李夫人身份的她,再回到那里,等于羊入虎口!他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她:“那里有数不清的污糟事,你一己之力,只是杯水车薪。与其被重担压垮,在失望中绝望,何不从头开始。如是因为我,你大可往陕西或云贵去,我绝不阻拦……”